困而知之

子曾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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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qiuzhang    时间: 2007-4-7 22:54     标题: 困而知之

国家卫生研究院精神医学与
药物滥用研究组 林克明
      回台才三个多月,居然已经参加过七场丰富盛大的精神医学学术会议,场场精采,场场令人深切体会到台湾精神医学同仁旺盛的生命力与进展心.作为台湾精神医学界的逃兵,有幸能在离开三十年後又与当年的夥伴及後进新锐同堂,心中有说不尽的欣慰与感恩.
      或许是反应当前的学术趋向,与生物精神医学有关者七居其四,其前瞻性与创新性自然不在话下.然而难能可贵的是,其他三场同样地引人深思,也同样地吸引许多同道的热心参与.这些盛会涵盖了社区,司法,临床,神经科学,药物治疗与心理治疗诸面向, 也充分呈现了台湾精神医学自萌芽迄今五十馀年(若再加上终战前曰人的努力,则更不只於此), 於今已曰臻成熟,有足够的自信整合各面向,平衡稳健地持续发展.
      本文的标题灵感来自这七场盛会之一,题为「治疗室之困境」.会中多位浸淫心理治疗领域多年之同仁刻心沥肠,坦然面对他们的疑惑,也分享心得.作为拓荒者,他们有许多迷惘,憧憬与似无止境的思索.然而在这追寻中,他们也展现了无可遮掩的自许与自信.台下的与会者与台上的讲者共同体会了他们的疑惑与热情.在这水乳交融的互动里,你便看到了那无尽的朝气与生机.
      在这阴阳正反的辨证过程里,讲者反覆思索治疗过程中面对的种种难题与困境,一方面彰显出治疗师对病患的关怀,同时也体现了他们对求知与求道的执著.就这个意义而言,「困」的确是「知」的前提,没有「困」,便没有真知灼见的可能.
      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夫子就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有生而知之者,有学而知之者,有困而知之者」.生而知之,大概是没有可能的事.他老人家的意思很可能是:「也许有人(比方说三皇五帝啦,尧舜汤武啦)天纵英明,你我可没那福分,我们求道必须一直学习.但是对你我来说光是学习也还是不够的,我们无可免的必须去面对实际的难题,去疑惑,去百思不解.去体验「不得其门而入」的味道.唯有经历这样的过程,你的知识才踏实,才真正是你的」.
      为什麼说光是学习不够呢 学习能力的确是人之成其为人不可或缺的要件.而在任何学科与流派的发展过程中,知识与经验的累积与师徒的传承,原是不可或缺的,然而如果只凭学习,没有亲身的体验,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人云亦云,所学无由落实.而学习的结果,假使言必称尧舜(或佛洛依德,或Kohut,或Kreppelin),则或将丧失前贤之精髓,而仅执著於其皮毛,甚且自我设限,反而被围困於前人的架构中.
      由是观之,知识学问的追求,原不能不与「困」息息相关.知识的出发点是对自身所知局限性之了解.换言之,对自己的身处困境有自知之明.因为知道自己被困了,面对难题,才会去寻找解答.「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但是还是要「众里寻他千百度」.古今哲人大师(王阳明,甘地,耶稣会创始人罗耀拉,佛洛依德,雍格)无不如此.他们面对他们的困境,生死挣扎,终於找到他们的答案,他们的安身立命之道.我们走在後头的人,却不可能就拿他们的答案做答案,来回避困境.我们还是要面对类似的挣扎,因为,「不经一番寒澈骨,争得梅花扑鼻香」.
不只是哲理,宗教,艺术,人文学科如此,自然科学亦然.史上重大发现,未有不从疑难困顿出发者.新知的源头永远只能是疑问.而除了我们与生俱来的好奇心.疑问来自对现有知识的局限性的了解.学者,不论是哪一门的学者,学艺辛苦多年,终渐能一窥「百官之富,庙堂之美」(自然界的规律与奥妙).然而此际亦正是学者之所以成为学者,与学匠(高级技术员)之间的分界.初出道的学者(领取博士证书之後),理解所知之有限,「前途茫茫」,多年传道授业的良师,不可能终你一生陪著你去解你的「惑」.此後你将一个人踽踽独行,时或因发现前人行走的痕迹,或同道短暂的相伴而喜悦.但是困境是自己的,解脱之道也是自己的.
    米乐弥顿,国际知名的存在心理分析大师,也是我多年的师友兼长官,常用下面两则寓言解释心理治疗.其一是「心理治疗师与患者犹如暗夜在汪洋大海里迷失的两艘船,不期而遇,互相发出喜悦的讯号灯(但也期望对方不是海盗船)」,其二是「心理治疗师与其患者犹如两个在蛮荒地区探险的人,被食人族所掳掠并养得肥肥胖胖.有一天,他们被带到部落广场沸腾的大锅前,洋葱,大蒜,胡萝卜等七颜八色的作料都已下锅,就等著他们下去,这时治疗师对患者说＂我有一个计划,再不做就没时间了″」有许多次,我茫然不解他要说的是什麼,而他也从不肯进一步解释.(我更可怜那些在场的医科学生,他们大约由此更相信精神科医师都是怪人.)多年後我才逐渐领会,这两则寓言所想表现的都是我们与患者同处困境的事实.因为我们对困境的亲身体验,我们对患者的困顿或更能感同身受.而这也正是痊愈力量的最大泉源,而在面对困境不知如何解脱的同时,我们也都不因而气馁,因而放弃希望.这样的信心,或能对患者有其不可抗拒的感染力量.
    在这对本身以及全学界现有的知识及能力之局限性的理解的同时,我们却也不放弃相信未来存在其无限的可能.这「困」与「知」之间的微妙辩证关系,的确也就是现代精神医学以及其他科学最可贵的地方.信心的激发与培养,是我们与其他种种传统民俗,＂心灵″,宗教疗法之间的公约数.但是精神医学及心理治疗可贵的地方,在於我们承认我们的无知.我们与患者同处困境,他们的挣扎也就是我们的挣扎.因而困而知之,也就是我们在学业成长上最大的利器,我宁可相信,这也就是孔老夫子那麼多年前说这句话,而他的学生们还特地把它刻在竹简上,一代又一代流传至今的最大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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