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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奇談醫(十一) 何紹奇 /香港
大柴胡湯
小柴胡湯又有“三禁湯”之名,正虛邪實,所以禁汗、禁吐、禁下,只有扶正達邪一途也。而小柴胡湯證如又兼“嘔不止,心下急,鬱鬱微煩”,為少陽陽明並病,或“發熱,汗出不解,心下痞硬,嘔吐下利”,為少陽陽明合病,其治均當兼少陽陽明,因而又有大柴胡湯之設。
大柴胡湯即小柴胡湯去人參、甘草,是因為邪實當前,不欲其“實”實。但也不欲其緩﹕加枳實,與柴胡相配,則一降一升,加上芍藥,則隱括一個四逆散(去甘草)在內,流通氣機,而止脘腹之痛。大黃與枳實芍藥同用,又隱括半個小承氣湯(無厚樸),意在瀉陽明熱結。至於仍然保留薑棗者,還是心存一個“和”字,意在保護脾胃,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攻邪藥對機體的傷害,因為病兼少陽,與純是陽明裏實者不盡相同。
《金匱要略‧腹滿寒疝存食病篇》亦載大柴胡湯證﹕“按之心下滿痛者,此為實也,當下之,宜大柴胡湯”。細與《傷寒論》條文對照,可知大柴胡湯證不必非是由太陽而少陽陽明,也可以是雜病獨立的病證。心下者,心之下也,不僅包括胃,也包括肝膽和胰,按之滿痛是點明的主證,其它尚有發熱口燥、惡心、嘔吐、尿赤、大便乾結,或黃疸、胸脅滿痛,舌必紅,苔必黃,脈必沉實滑數。《金匱》在此講的腹滿,實指今天的所說急腹症的一個症狀而非一般肚腹脹滿。近數十年來用大柴胡湯治療急性膽囊炎、膽石症、急性胰腺炎、胃及十二指腸穿孔、肝炎、屢見報道,天津南開醫院的清胰湯(柴胡、芍藥、黃芩、胡黃連、木香、延胡索、大黃、芒硝),複方大柴胡湯(柴胡、白芍、黃芩、枳實、木香、延胡索、大黃、金錢草),也都是大柴胡湯的加減方。不過需要指出,在急腹症的治療中,因邪實是主要矛盾,故藥量宜大,如柴胡常用至30克,黃芩15克,大黃30~40克,白芍25克,枳實(或枳殼)15~20克,使藥能勝病,邪去而元氣自復。
我在荷蘭工作時,僑領董世敏之妻妹,膽石症術後發生膽汁性腹膜炎,住萊頓大學醫學院。高熱,全腹脹滿疼痛,手不可近,不大便,荷蘭醫生除補液、用抗生素外,又在腹部打孔用生理鹽水沖洗,(沖出物如綠色苔蘚狀),其症不減,已三日,我用大劑大柴胡湯加減共四帖,得暢便(日3-5次)後,熱退,脹滿疼痛皆癒。此為我在國外工作時所遇到的最危重的病例,可證大柴胡湯用之對證,確有良效。誠如姜春華老師說﹕膽、胰及胃十二指腸穿孔等危重病,用大柴胡湯,使大部分病人免卻手術之苦,實為中醫對世界醫學的一大貢獻。
竹葉石膏湯
仲景云:傷寒解後,虛羸少氣,氣逆欲吐者,竹葉石膏湯主之。
傷寒解後,當是指汗、下之後,熱之所過,氣陰必傷,故虛羸而少氣;胃氣傷故氣逆欲吐,原文未言是否還有餘熱,以方測證,石膏用量與白虎湯同,則餘熱未盡之表現如發熱、煩渴乃意料中事也。
剖析此方,實際上是白虎湯與麥門冬湯二方的合方。用白虎而易知母為竹葉,說明熱勢已減,而麥門冬湯的人參、麥冬、炙甘草、粳米,益氣養陰,和胃安中,佐以半夏降逆止嘔。故《醫宗金鑒》說:“以大寒之劑,易為清補之方”,即是說白虎與麥門冬湯相合的效力。熱病後期,此證頗為多見,用之亦屢有效應。
不過,以我粗淺的經驗,此方也用於病邪不為汗衰,發熱、汗出、面赤、氣粗、煩渴、脈滑數促急,肺胃熱盛而氣陰兩傷者,恐怕不是“餘熱未盡”,“爐煙已熄,灰中有火”所可解釋的。三十多年前,張某之女3歲,患肺炎,在當地治療一周,用過多種抗生素而熱不退。乃來我工作的碧口電站醫院就醫,又數日輪番使用抗生素,熱仍不退。張某已經絕望,含着淚要我用中藥,說是死馬當活馬醫。我見患兒昏睡,發熱汗出,喘息不已,煩躁口渴,面赤氣粗,胸高痰喘,脈疾數(一分鐘160次),舌紅而乾,明顯是熱熾陰傷,擬瀉火養陰,用紅人參3克、麥冬12克、法半夏6克、炙甘草3克、石膏30克、竹葉6克、粳米10克、桑白皮10克、全瓜蔞10克、黃芩6克、魚腥草15克、鮮蘆根30克,一劑熱退,三劑而諸恙俱平,乃高高興興返川。近年還有在安貞醫院兒科會診的朱姓小兒一案,與此案酷似,可見這一粗淺經驗,尚經得起重複。
或問﹕麻杏石甘湯為肺炎的有效方劑,為何捨而不用?我認為在此之前,若用麻杏石甘湯或可有效,病至氣陰兩傷,脈來疾數,故麻黃不可用也。或問紅人參之用,是否太過?人參甘溫,不怕“肺熱還傷肺”乎?不知人參與大劑量麥冬、石膏相配,復陰最速,卻無熱燥之弊。或問:黃連、半夏、瓜蔞相伍,即小陷胸湯,用於熱痰固佳,何以改用黃芩?何不用小陷胸原方再加黃芩?蓋因黃芩以清瀉肺熱見長,既然陰傷,苦寒當盡量少用或不用,所以只取黃芩一味,獨清肺熱也。
烏梅丸
我曾在農村工作十多年。由於當時農村衛生條件和衛生習慣的關係,蛔蟲病感染率頗高,膽道蛔蟲亦很常見。烏梅丸便是常用有效之方。
我開始用烏梅丸,是用原方,一味不敢少。後來有一次,我的學生取藥後,病家都走了,才發現另包的附子忘了包進去,我叫他趕快去追,卻沒追上,因為家裏有人疼痛號叫,所以那人走得很快。過了兩天,我去看病人,知其服藥後當天就不痛了。後來閱歷漸多,才明白烏梅丸也是可以而且應該加減的。烏梅、川椒是方中主藥,如非寒熱錯雜,虛實兼見,可視寒熱虛實而用,寒用桂枝(或肉桂)、附子、乾薑、細辛(或用吳茱萸、生薑);熱用黃連、黃柏(或用苦楝根皮、大黃,有助於殺蟲、排蟲);虛用人參(黨參或泡參代)、當歸(或用白朮、甘草)、枳實、白芍、木香也可酌用。張璐就有椒梅丸,僅用烏梅、川椒、黃連;俞根初連梅安蛔湯用烏梅、川椒、黃柏、胡黃連、檳榔、雷丸,都可稱作苦辛酸法,用於肝胃熱熾,脘痛煩躁,饑不欲食,食即吐蛔,舌紅、苔黃、煩渴而四肢逆冷之蛔厥。此厥非是陽虛,而是由疼痛引起。蛔蟲靜伏,則痛止厥回。此際若照搬原方,附、薑、桂則無異火上加油了。而寒證則表現為舌淡,不渴或渴不思飲、嘔吐清水、大便稀溏、四肢厥冷之蛔厥,則椒梅理中湯證也,黃連、黃柏等苦寒藥當視為禁例。無明顯虛象者,更不必用人參、當歸。多年來如此應用,大感有左右逢源之感焉。非韙仲景,隨證加減,臨病制方,本仲景書之教也。
原方烏梅用苦酒製,苦酒即酸醋。因此,膽蛔、腸蛔引起的腹痛,如倉卒之間,配不到藥,飲酸醋一杯,也能止痛。後來見有人用阿司匹林止膽蛔疼痛,西藥中用,蓋取其味酸也,(昔人有蛔蟲“遇酸則伏”之說)。蛔蟲性腸梗阻,也時有所見。猶記60年代中期,有王姓小女孩來診,腹部有九個小孩拳頭大小的包塊,嘔吐不食,疼痛時發,發則號叫,聲震屋瓦,而家貧無力送其到醫院手術。我想起當時《中級醫刊》用豆油治療蛔蟲性腸梗阻的報道,遂用菜籽油四兩,燒開,放花椒三十粒,待溫,一勺勺餵之,約二、三小時後,疼止,次晨排出蛔蟲157條而癒,以後曾用過多例均效。
烏梅丸亦主“久痢”,因為慢性腸炎、慢性痢疾多寒熱虛實夾雜,所以很是合拍,多年來用此方加減有效。至於《千金方》、《必效方》的同名方烏梅丸,只用烏梅、黃連二味,用於暴痢(急性痢疾),取義又自不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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