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庄子班内容(誊稿草稿)(十九)渔父(1)
齐物论之后,先教了渔父篇,才教养生主。
今天我们要上〈渔父〉篇。(现在是一般念「ㄩˊ
ㄈㄨˇ」篇)
我们来看一下内容: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
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
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子贡还,报孔子。
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
孔子反走,再拜而进。
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好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
这一篇历来有些争议,虽然司马迁《史记》里有写到它,不过很多人都说不是庄子本人写的,因为这一篇的文笔很「漫画」,感觉上跟内七篇有点不一样;但我觉得这里面讲的道理很精彩,可以为〈齐物论〉中「罔两问景」的议题再做一个参考。
他说「孔子游乎缁帷之林」,「缁帷」是什么地方我们就不要考据了,总而言之就是某某树林。然后「休坐乎杏坛之上」;「杏坛」就姑且当作孔子的讲台。
大家可以想象古时候至圣先师,到一个树林休息,那边有个像升旗台之类的台子,他一个人坐在台上,弟子们散在各处开始读书,接着孔子就在那边弹琴、唱歌。这感觉就像牧羊人放羊,羊在吃草,牧羊人在旁边悠哉地吹笛子;各位是不是觉得其实孔子教书还满有派头的呀?看起来好像一副很伟大的样子,走到那都很有架势。
而这树林旁有条河,孔子弹到一半的时候,有个「路人甲」划船经过了──这事情其实满好玩的,我们有时候身在一个学门里,譬如孔子的弟子,当然都会觉得孔子很厉害;可是他们这些作为,若刚好有个不知道状况的路人经过看到,他就会觉得很诡异──怎么有一个老头子在那边弹琴,所有学生都坐在地上读书,看起来不知道在搞什么宗教集会喔!
于是这位路人渔夫就将船泊岸,从船上走下来,他的胡子跟眉毛都白了,并且「被发揄袂」;古时候的人都会把头发绑起来,而他却不绑,让头发散在那边。「揄袂」就是拖着他的衣袂,也许他的衣服不是很合身,所以衣服裤子拖在地上走;也有人说「揄」是拉一下,把袖子卷一卷,总而言之就是看起来破破的。
然后「行原以上,距陆而止」;通常河岸边都会长一些草,另外还有一块区域是河水涨退会淹到的地方,这个湿泥巴地我们就叫它「原」,而真正长着草的才叫做「陆」。所以他走过来,走到快要到陆地的地方,就停在那里。
接着他「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这老渔夫还满帅的,蹲在那边左手按着膝盖,右手托着脸颊,在看说:「你在搞什么东西啊?」就在那边看着玩。
等到孔子弹琴弹完了呢,这老渔夫就招呼子贡跟子路过来,指着台上那个刚刚弹琴的老头问说:「那个人是做什么的?」
结果子路回了一句非常白痴的话,他说:「鲁之君子也。」──「我们老师,他是做『好人』的。」喔,非常白烂的回答。
这老渔夫想:「做『好人』是什么工作啊?是某某产业的小开还是什么吗?」于是又问:「那他是什么家族的?」古时候如果是大家族,大部分都有自己的领土,所以老渔夫想知道他是哪一家的人;结果子路就说:「他是孔家的人。」
这渔夫就再问啦:「孔家的人,是管那里的啊?」
我们知道,子路在孔子的学生里是比较笨的一个嘛,所以一听「孔家管那里的?」就呆住了,他想:「天啊,我现在才想起来,我不知道我们老师家是干嘛的。」──现在才发现我们的老师是来路不明、不务正业的,所以他就呆住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旁的子贡聪明多了,像是一个商人,比较会做生意,所以他就开始帮他的老师做宣传。他其实讲的内容还是一样,就是「孔家什么正事都不干,就是做好人而已」,但是他把这个「做好人」三个字再讲成一大串;子贡说:「孔家啊,是『性服忠信,身行仁义』。」孔家的人他们个性、他们的作为都是依循着忠孝仁爱信义和平。
然后「饰礼乐」,就是帮社会整理礼法跟音乐;「选人伦」,就是分辨那一种道德对人比较好,譬如说我们告诉小孩子应该要爱国,爱国比孝顺父母还要重要之类的,就是把这个道德列出顺位。
接着「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就是说我们孔家的人,做的事情就是对上的话,国王会得到很大的好处;对下的话,人民会得到很大的好处。这个「齐民」就是一般的人民,那「齐」就是切齐,一般一样、平均值的人民。
最后「将以利天下。」这个「将以利天下」我觉得讲得非常的「心虚」,又有些恶毒,就是「你再等一百年就知道了,我们『以后』会对社会有贡献的!」,不是「现在」喔,现在还在那边弹琴,不知道干嘛,但是我们以后就伟大了,所以你走着瞧,将来就知道我们厉害了。
这就是「孔氏之所治。」我们老师的工作、跟他所管的企业就是这样子。总而言之就是在野党的意思啦,没有人叫他们这么做,是他们自己组成道德推广同好会,也就是说做好人同好会发起人就是当年的孔子喔。
接着这个老渔夫就问:「有土之君与?」他是一个有国土要他管的国王吗?
子贡说:「不是。」
渔夫再问:「侯王之佐与?」那他是一个辅佐国王的大臣吗?
子贡也说:「不是。」
其实这老头子问这个话很有意思喔,不知道各位听不听得出来?
就是如果你卖的东西真的对人有好处,为什么没有人买?这件事情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这种减肥药吃了以后,人人都又苗条又漂亮,一定卖得很好对不对?但孔子卖的东西,讲的非常好,为什么那个时代没有人买它?到底人家在讨厌孔子那一点?这些问题是我们到今天为止,没有很仔细探讨的。
接着渔夫就笑着走回去,一面走一面说:「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他说:「嘿,这个人是好人,好人是没有错啦,但是『恐不免其身』……。」这个「不免其身」的意思就是说,他的身体很难免于一些不快乐、不高兴的事情。
我们从前有讲到说庄子心目中,认为人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自己心灵的快乐对不对?外面的事情相对而言,比较没有那么重要。所以老渔夫就说,或许你们可以称他为一个好人,可是他的人生可能不是真正快乐的人生。
于是他说孔子会「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就是说孔子永远都在努力、辛苦,可是会危害自己的「真」,这个「真」是什么东西是这一章要讨论的主题,所以现在我们不能讲得很清楚,但是一般在道家的论点来讲,这句话可以把「真」当做这个人的生命力跟元气,或是灵魂的自己。
虽然孔子那么辛苦,可是最后只会让自己的能量、心境受到损伤。所以他感叹:「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就是说:「可怜呀、可怜呀。这个人跟道啊,实在是分的太远了!」如果我们人要寻求的「道」是这条路的话,孔子已经走到不知道那一条岔路上面去了。
你看这渔翁也不是有超级辩论大法;孔子的学生说他是好人,渔翁就说:「对啦,好人啦,好人啦,只不过是一个很惨的好人。」然后就走了。
子贡回去之后,就跟孔子啰嗦了:「有一个神经病来我们这边闹场,然后讲了一堆不三不四的话……」孔子听了之后就把他的琴推开,然后站起来说:「这个人,是个圣人啊!」
于是孔子就冲下去追他,到了河边之后,「方将杖拏而引其船」。就是说当时渔夫正把他撑船的棍子拿起来,准备要走了。然后孔子就追着那个船说:「啊~不要走啊~老兄~」
这个画面如果你们把它拍下来,就会觉得非常地有趣──本来有一位至圣先师,坐在一群学生旁的高台上弹琴,这时有一个划船经过的老兄,找了其中两位学生讲一讲话,那学生就跑回来跟他讲说:「老师那个人说你什么什么的……」那老师听了惊呼:「那是圣人吶!」接着开始狂奔,往那船追过去;那渔夫本来准备要开船走了,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高呼:「先生~不要走呀!」吓的那渔夫回头一看:
他「顾见孔子,还乡而立。」渔夫听到后面有人这样哀嚎地追过来,于是就回过身来看着孔子,意思是说:「你是要干啥?」这时孔子忽然发现,自己这样子实在是太冒昧、太失态了,所以「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反」就是掉头,然后「走」在那个时代就是跑步的意思。
也就是孔子本来趴啦趴啦往前冲,已经快扑上船了,这时渔夫回头一瞪,孔子就掉头叭啦叭啦往后跑,维持一个安全距离,他怕把人家吓到,然后才回头说:「啊,老先生你好。」再这样子慢慢走过去。
这整个充满了感人肺腑的情节跟礼貌。这故事当然是虚构的,但是那个时代的儒家,可能就是给人家这种感觉,一举一动都要非常合乎规矩,所以有一些夸张的画面。
然后孔子就再拜一拜,充满了崇拜的眼光;那渔夫就说:「子将何求?」就是说「你要什么?」
其实那个渔夫也满好玩的,他没有说:「你好。」也没有说:「伟大的孔子,……」他第一句就「你要干嘛?你要什么?」好像把孔子当做是一个来抢劫的人。
孔子就说:「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这个「曩者」就是刚刚的意思;「绪」是什么呢?我们说什么东西都有个头绪,就像一条线,你拿到一个线头叫「绪」。孔子说:「先生啊,您刚刚讲话起了一个头,没有讲完。就是你只说了我是好人,接着就嘿嘿嘿地走掉了,那好人之后那个点点点是什么,我很想听,所以……可不可以……」
然后「丘不肖,未知所谓」,就是「我孔丘实在是太驽钝了,不知道您讲的是什么意思」,所以「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他说:「这样子我要站在你的下风的地方,如果我有幸听闻你打喷嚏、吐痰的声音,就可以让我得到成长。」
这渔夫就觉得好好笑,听到这么恶心的话,就说:「嘻!甚矣子之好学也!」;他说:「天啊,竟然有这么好学的人喔。」听到有人比他厉害,竟然要讲出如此恶心的话,来让对方教他。
孔子就对他再拜一拜,说:「我从小就是一个用功读书的好学生,一直用功到今天,已经六十九岁了,还没有听到最高级的教导,所以我怎么敢不虚心呢?」就是因为我学了那么久了,都还没有毕业,所以我当然要向你低头啰。
然后这个渔夫就回了孔子一段话:
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
这老渔夫说:「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人一定要有一些共通的话题才聊得起来;所以老渔夫的意思就是说:「本来我觉得我跟你不是同一国的人,可是感觉上你好像也是对『道』有兴趣的人,所以呢,我们可能有一些沟通的机会。」
于是他要「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就请让我来把我会的一些东西讲解给你听,看能不能对你起到参考、修正的作用。」
接下来这渔夫要讲一个满重要的话题,叫做「分位」;人与人之间这个「分位」如果不能处理得很好,是很伤脑筋的事情。
就好比说一对夫妻结婚了,那照理说丈夫跟太太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要过,可是如果婆婆一直觉得他们很不会过生活,每天冲到他们家来说:「媳妇啊,我觉得你工作太忙,不太会烧菜,我来帮你们烧……」或者怎么样,一直插手、一直插手,最后弄得媳妇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机会做好,这样子其实对那个媳妇来讲,是一件满困扰的事情。
其实对人来讲,自己的事自己管是一个很健康的感觉,不要我的事变你的事,你的事又变他的事,这样子会很混乱。
那同样地渔夫就说:「子之所以者,人事也。」──「你做的事情是『人事』。」各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归那个人本人、或者相关的单位管的。而他说管这些事的人呢,有天子、有诸候、有大夫、有平民;这四种人呢,他们各把各的事情管好,这个就是最好的政治了;如果这四种人都不管自己的事,去管别人的事,那就乱得不得了了。
他认为人很糟糕的一件事是──「我的事情我不管,我还要去管人家的事;人家事情他也不管,他来管我的事。」这样子就会互相去干扰对方;所以应该「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陵」就是欺凌的意思,就是去侵犯、压霸对方。
所以,一个平民百姓他要烦恼什么事呢?平民百姓的话要烦恼他的田种不出菜来、烦恼他的屋顶烂掉了、会不会穿不暖吃不饱、或者是交税发生了一些问题、或者是妻妾不合、或者是长幼无序等等,像这一类的事情,是一个平民百姓需要去担心的。
那如果是一个当官的要烦恼什么呢?如果能力不足以担任这个官职,是一个问题;或者是我做的事情没有办好,这是一个问题;行为不清白、贪污,这又是一个问题;我管理的手下全部都乱七八糟、偷懒,这样不行;或者是「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功美不有」,就是功美「没有」,就是一点都没有做出来的成绩。那「爵禄不持」就是我领的这个薪水,我没有好好对得起它;也可以说他没有制造足够的利润来养活他这个单位之类的。这个是一个当官的人要烦恼的事情。
那诸侯要烦恼什么?当诸候的,就是小国王;他要烦恼朝廷中没有忠臣、他的国家很乱;或是他的「工技不巧」,就这个国家的生产力很低落;或者是「贡职不美」,国家里人民的薪资都不高,他们工作机会不多,大家都失业;或者是「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这边是指春秋时代,有一些诸候越来越不尊敬天子,所以他们就会怠慢他们的伦常,譬如说从前规定好诸候每个月应该要给天子多少钱的,然后他们现在都不给了、懒得给了,或者说:「唉啊没关系,下个月再给。」,他的伦常已经开始怠慢了,叫「后伦」。
他说身为一个小国的国王呢,要担心的是这些事情。譬如说陈总统,他能够直接去抓那个区公所有人偷懒,多喝下午茶吗?这没办法,必须是区公所那个单位的人自己管好才行,陈总统再想抓你也没有办法抓,对不对?因为他的「分位」不一样,他能接触到的领域不一样。
那这整个中国的帝王──周朝的天子,要担心什么呢?他说「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就是天气不好,百姓容易生病这种事情归天子管;当天气不好、或百姓流行瘟疫的时候,天子要到山上去向上天祷告,说:「都是我这个天子失德,所以百姓才会有灾难。」就是跟上帝讲话的事情归给天子去做;「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就是诸候打来打去,伤害到人民;然后「礼乐不节,财用穷匮」,这个国家很没有文化、或是整个国家都没有钱;还有「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就是大家都没有道德、做事情都乱七八糟的──这些是「天子有司之忧。」有司可能是管庙宇的、宗教领袖之类的;是这些人要烦恼的。
渔夫他讲的这些内容呢,其实只是在强调一件事──管不了的就是管不了。陈总统没有办法直接干渉区公所的小职员在干嘛、甚至马市长在干什么,总统府跟台北市政府在不同的地方,他打电话去问:「你们有没有好好工作啊?」马市长一边打麻将一边说:「有有有有有……」那你也没办法对不对?
所以管不了就是管不了,即使我们认为家庭、区公所、市政府、总统府等等单位环环相扣,可是实际上还是管不了。你们有曾经因为家里小孩生病,抱去区公所叫他管的吗?他不是人民的褓姆吗?可是不太可能对不对?若有一天你妈跟你爸吵架,冷战了三天,这件事情区公所管吗?所以很多东西是管不了,即使国家的法律规定人民归区公所管,区公所归马市长管,马市长归陈总统管,还是管不了。
那连国家规定的单位都管不了了,现在有个孔子说:「我是好人,我来管。」人家会理你吗?孔子在那个老渔夫的心中,有点像是一位街头运动者,例如有一个人在街头,在自己身上插满羽毛,然后挂一个牌子跟大家讲:「世界末日快到了。大家要做好人。」
他虽然是「很有爱心」没有错,可是他能管得了谁?你们在路上看到有人在那边大声疾呼说:「道德要沦丧了,我们要做好人!」那你们回家就会对你妈妈好一点吗?
所以渔夫会以这个实际的状况问孔子说:「你到底在干什么?」他说:「你现在『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就是你现在做这些事情,但你不是国王、不是大官,那你到底在干嘛呢?你说你在整理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这不是太多事了吗?
例如我们国家有设立教育部,它可以决定我们国中国小要用什么课本对不对?我们现在要用繁体字、我们现在要讲普通话,这是当官的人可以决定的。然后有一个人叫孔子,他在鲁国的边边开了一个有七十二个好学生的补习班,然后他在那边选择说这条道德好、这个标准化好、这个音乐好,然后跟全世界说:「你们就是要用这一套标准、你们就用这一套音乐。」有一点奇怪对不对?
没有人花钱请他做这个事情,没有人雇用他去当教育部长;而「没有人雇用」这件事情呢,其实也是有问题的。
如果我的东西推行出去,全国人民都会一心向善,全国产能增加,这不是诸候也要、天子也要吗?于是渔夫就问孔子:「你说你的东西这么好,可是为什么你的商品永远都卖不出去呢?」如果你的商品真的那么好,一定会有销路才对,你提一个企画案,人家会说:「这个好!我们国家因为你的这个礼乐、这个人伦可以得到很大的利益。」所以会请你来当官对不对?照理说早该已经找到买主了,怎么可能从你十五岁有志于学到六十九岁,都还找不到买主?
所以接下来老渔夫要讲的就是他的商品有那些问题存在:
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摠;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
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
此四患也。
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常会听到有些人说:「我根本就是很不喜欢说谎的。我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只是在工作上不得不说谎。」这样的人实际上是一个在骗人的人,但是我们都会觉得自己有很多的无奈,我们本来认为自己的道德操守,它应该是一个原则,这是我们不可以背叛的东西。可是在大人的世界,往往原则归原则,实际上做的又是另一套。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我要玩就是我要玩,我要打电动就是我要打电动,我要吃麦当劳就是我要吃麦当劳,一切都是很单纯的对不对?可是在大人的世界中,会出现一个扭曲的事情,就是我的目的是这里,可是我的手段会把目的搞坏掉。
譬如说我的目的是世界和平,那我从这一秒钟开始,就应该要跟人和平相处对不对?这才代表我是一个爱和平的人;如果我为了达到世界和平的目的,于是我就说:「喔,这个人行为很暴戾,我们把他抓起来杀掉。那个人行为很不乖,我们把他抓起来杀掉。」然后全世界杀掉了五分之四的人口之后,剩下的人你觉得:「嗯,很和平了。」那你觉得这个人是很爱和平的人吗?感觉上这个人好像很不爱和平对不对?──当你想要用一种「不合原则」的手段,去达成那个目的的时候,往往那个手段都让你的目的完全不存在了。
在一些比较好的管理学书籍里面,都会教人要做一件事,叫做「以终为始」;就是说──如果你最后的那个目的是这样子的话,你一开始就要这样子。
像有些人他就是说什么他存钱是为了他儿女好、甚至说存钱是为了做善事,然后就用很多贪污的手法、很多不合法的方法赚黑心钱,再把这钱捐给教堂什么的,说他在做善事;那各位觉得他到底是一个做好事还是做坏事的人啊?
这些手段跟目的的问题,其实是一个我觉得很难面对的事情;我觉得现代的人不太能够接受「以终为始」。为什么?因为现代人从小在家庭里面,父母往往都会跟小孩子「做生意」,例如「你要打电动是不是?要先写完功课再打!」这样做生意的结果,会造成一种心情,叫做「我要什么东西,那个目的一定得付出『代价』。」──而那个代价往往是不相干的方向。
我如果要打电动玩具就得做功课;要吃糖就得当乖宝宝……所以变成我们很喜欢告诉人一件事:为了达成目的,你一定要做一些不相干的事才是一个正常的手段。
譬如说我的工作在很多人心目中是不合逻辑的,人家都说你要工作,这样才有钱过好日子对不对?我不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我在工作的那个当下就是好日子,因为我很喜欢《庄子》,我非常喜欢教《庄子》,我很喜欢教中医,我就觉得我在工作的时候就是好日子了,所以我是过着好日子的同时,还有人给我钱。
我不太能够相信人必须做不快乐的事情,来「交换」过好日子;但是平常跟在上班的朋友聊天,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在过苦日子来换好日子,就是做一个他不喜欢的工作,然后每天看老板脸色、弄得非常不高兴,最后好不容易领到薪水了,就觉得:「喔~操到有薪水,不然的话这个月气又白受了。」
现在很多人都认为:「要过好日子必须要付出很痛苦的代价。」所以就变成一个常态了──人们已经不太能够相信自己直接就可以幸福了。
所以孔子其实是代表着大部份的人,就是「我如果不付出一些痛苦的代价,我是不能幸福的」。他有这样的观念存在,所以对他来讲,如果他被很多企业舍弃,他就会觉得:「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人就是要奋斗才有结果嘛。」那个奋斗其实是非常可怜的挣扎,这是一个面向。
那另外一个面向,各位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有一个人看到他的朋友在河边钓鱼,就问:「你怎么不去工作啊?」
钓鱼的朋友说:「我为什么要工作?」
他说:「工作之后就可以存很多钱啊。」
那朋友问:「存很多钱之后呢?」
他说:「钱存够了到你老了的时候就很清闲啦。」
那朋友问:「很清闲然后呢?」
他说:「然后?然后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例如到河边钓鱼啊。」
那朋友就说:「我现在不就在钓鱼吗?」
我们常常这样说:「你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过你想过的日子啊。」其实父母这样教小孩是不对的,小孩子这一秒钟就在过他想过的日子,对不对?
如果人最后的目的是要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为什么不这一秒钟就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呢?因为我们都告诉人家「你不配」。就是说,如果有一个人他曾经付出代价,然后他当了父母了,他看到他的小孩直接过小孩想过的日子,他会觉得嫉妒,真的会嫉妒、会觉得「为什么我活得这样不幸,你活得那么逍遥啊」,看了就会很讨厌,于是就会开始阻止小孩子过他想过的日子。
这个事情可能你们不知道,其实父母是会嫉妒小孩的,只是我们中国人有些冠冕堂皇的论点,都会说「我是为了他好」之类的,来把这个心情掩藏起来。因为我真的听说过有一个妈妈,她是那个天生就有脊柱侧弯,所以她的身材就变得很不好看,于是看她女儿穿漂亮衣服就很生气,有这样的妈妈。
像日本的那个……做什么援助交际的女生,跟什么中年的叔叔、伯伯交往,然后拿钱对不对?那为什么要做援助交际?就是因为日本的妈妈,看到女儿会觉得很嫉妒,因为妈妈都守在家里面,当家庭主妇,没有经济的自主权,爸爸薪水爱给你多少就给多少,每天省吃俭用,还要养了这个家,可是这个女儿活得倒是挺逍遥,爸爸又很疼爱,会给女儿买玩具。然后就变成那个妈妈看那个女儿越来越讨厌,每次只要女儿要什么,妈妈就觉得:「我都已经那么不幸了,你还要幸福吗?」开始和女儿抢利润的分配,弄到女儿得不到妈妈的经济面的支助,那女儿就觉得说「那家里没办法有钱,那我只好到外面去找别人要了」,她们叫那些买她们去一起的那个男人都叫做「爸爸」对不对?她们援交的事情,其实是跟他们的妈妈跟女儿的感情不好这件事情是有关系的,那这个是题外话啦。
所以渔夫就跟孔子说:「你是犯到一些毛病,所以弄到每个人看到你都怕,可是你每次都觉得自己是出于好意、不承认你做的事情有毛病;所以,你永远都看不到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你。」
那「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你」这件事情,我们下一堂课再讲。
发表于 2007/10/02 02:46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