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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论中医学的继承与超越——黄煌 [打印本页]

作者: 飞龙在天    时间: 2007-9-14 15:50
标题: 转帖:论中医学的继承与超越——黄煌
论中医学的继承与超越
南京中医药大学 黄 煌

论中医学的继承与超越
——面向21世纪中医学发展的思考
        

世纪之交,我们面临着一个共同的课题, 就是如何将已经流传了几千年的中医学带进21世纪?下个世纪, 中医学既有全面振兴、走向世界的希望,也有继续萎缩乃至消亡的危险,两者之中, 必居其一。前途如何抉择? 其关键就在我们是否抓住继承与超越这个中医发展的永恒的主题。

      一、继承的内涵
中医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其内容之多, 是其他传统医学所无法比拟的。它确实是一种文化,一种包蕴百家的东方文化。 故学科学的、学哲学的、学历史的、搞宗教的、搞民俗的, 甚至搞伪科学的,都能从中医学中找到他们所要的东西,需要的时候, 都可以高举继承中医学的旗帜。然而,作为我们严肃的中医工作者, 作为一个为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疾医”, 继承的内含应当是十分清晰的。
其一,前人积累的临床经验应当继承。中医是经验医学, 不是实验医学,其处方用药的依据不在动物实验的数据, 而在几千年来中华民族与疾病作斗争的经验, 或者说是中国人用自己的身体尝试出来的经验。本草上记载着砒霜“大毒”, 这“大毒”两字的里面可知死了多少人?桂枝汤主治恶风自汗脉弱, 麻黄汤主治恶寒无汗而喘,大承气汤主治腹痛便秘神昏, 这已经是经长期实践所证实了的,不继承这些知识和经验,继承什么?
其二,前人认识人体、认识疾病的方法应当继承。中医的所有知识和经验,来源于对人体宏观的把握,在中医的眼里, 首先是“病的人”。其次才是“人的病”。《伤寒论》中讲“其人……”, 讲“……者,……方主之”。 《金匮要略》中有“湿家”“强人”“羸人”“尊荣人”“失精家”种种记载,这都是讲的“人”, 就是整体,就是全身。 中医没有剖开肚子去寻找在器官细胞水平上的病理变化,也无法看到天地间的各种致病的微生物, 但我们的先人却能从宏观上把握住机体的变化,寻到消除病痛的办法。 清代伤寒家钱潢说得好:“受本难知,发则可辨,因发知受”。 这就是张仲景医学的疾病观。这个“发”, 是“人”在疾病中出现的全身性的反应。不同的人,其反应便不同,于是有那么多的“证”, 辨证论治几乎成了一门特有的艺术。切脉,常被人视为中医的摆设, 理由是无法辨病。实不知《伤寒论》《金匮要略》中脉浮、脉沉、脉微细、脉沉迟等脉向,本来就不表示某种病, 而是患者全身的反应状态。即后世比较重视的舌诊和日本的腹诊,其本质也是辨体质状态, 辨寒热虚实。这些思想方法不继承,又继承什么? 方法是创造知识的源泉,前人的经验是前人实践的总结,是过去的记录, 要发展它,关键是掌握方法。

        二、继承的态度
不少人以为继承中医是不费力气的,这是对中医学继承的无知。由于历史的悠久,中医的东西太丰富,也太芜杂了, 其中有精华,有糟粕,有科学的,也有非科学的。要继承,就要有鉴别,有分析。一古脑儿地全盘继承是不科学,也是不可能的。学术的继承, 与遗产的继承是两码事,必须具有以下的态度:
第一、继承必须学习。大凡名家, 都有一个勤奋学习的过程,有一个博览群书的过程。张仲景“勤求古训、 博采众方”才撰写出《伤寒杂病论》。徐灵胎“五十年中批览之书千余卷, 泛览之书万余卷”,才能对医学有深遂的见解, 写出《医学源流论》《伤寒论类方》等名著。继承的学习,还有一个精读的要求。 《伤寒论》《金匮要略》历来被视为中医的必读之书, 几乎没有一位名医不在这两本书上下功夫的。这两本书必须精读,即反复批览, 反复对比,直到真正理解为止。但现在认真研读者寥寥, 中医院校的教学计划将两书的课时一缩再缩,并认为本科生不必开此两课, 而研究生也视两书为不合新潮的古董,束之高阁。倘若只读几本教科书, 则中医学的继承从何谈起呢?
第二、继承必须思考。继承的过程实质上是研究的过程, 故必须强调独立思考。 陈修园说他读《伤寒论》是“常读常新”,就是独立思考的结果。前人留下的东西,大都是实践的记录, 有的记录比较完整,有的则比较零碎,即便是古代名家的著作, 也不是一部体例统一,逻辑性强、论述规范、概念明晰的教科书, 每个医家都有自己的观察角度和方法。所以,要继承前人的经验和方法, 必须通过思考,从中寻找反映事物本质的东西。 比如学《伤寒论》《金匮要略》,最好读白文,也就是未加注释的原文。古往今来, 注《伤寒论》的有数百家,注《金匮要略》的也有几十家, 其中虽不乏精品,但大多数是随文演绎,无大发挥。这些注释看多了, 往往把你带入大空世界,使你在所谓理论的解释里混混屯屯, 云里雾里,而临床实用功夫则十分贫乏。 其实《伤寒论》《金匮要略》两书的文笔十分朴实,多为临床实际的客观表述,读这些条文, 犹如考古学家从一颗牙齿化石或头盖骨化石来而复原出原始动物的全貌一样,要从条文推想出当时病人的病状, 这就是古人常说的“从无字处读书”的意思。
第三、继承必须怀疑。继承的过程也是对传统怀疑、探索、 解惑的过程。要善于从大家习以为常的现象中态度发现问题, 即便是被当做公理的,照样可以提出怀疑。如长期以来讲中药, 运用的几乎都是药理学的思维方式, 即将每味药物的功效与临床应用分别阐述,如桂枝,为解表,为通阳,为温经;麻黄,为发汗解表, 为宣肺平喘,为利水消肿。如此条分缕析,初听之,似乎颇有条理, 而临床用之,却有效有不效。其原因何在? 学习《伤寒论》《金匮要略》的用药法可知,古人用药的目标是“药证”, 药证对应是取效的关键。中药是天然药,每味药物都是整体, 古人既不知道麻黄的发汗解表成分是什么,也不知道桂枝的通阳成分是什么, 至于提取更是不可能了。但天然药有天然药的用法, 那就是抓住“药证”。《伤寒论》见气上冲、脉浮、汗出恶风者,用桂枝, 见无汗而喘、身体肿、小便不利者用麻黄,必须药证相应,方有疗效。 桂枝的解表、通阳、温经是解释,是枝叶;桂枝证才是使用桂枝的关键, 是根本。若只知桂枝的功效,则大法不错,而命中率不高, 临床上有时适遇桂枝证则效,非桂枝证则不效,如此用药, 岂能提高疗效?又比如《神农本草经》被推为中药学的经典, 但与《伤寒论》《金匮要略》相比,则临床指导意义就逊色了。《神农本草经》药物365味,分上中下三品,丹砂、云母、石钟乳、矾石等列为上品, 书中“轻身”“延年”“不老”“通神”“神化”之词比比皆是, 可见此书是神仙家之书。所以有人感叹中医缺乏一本临床药物学, 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四、继承必须批判。对于过去的东西, 总不能原封不变地用于今天实践,总需要发现问题,进行改革,这就是批判地继承。 批判地继承是科学的扬弃,是对精华的吸收,是对主流的发展, “冗繁削尽留清瘦”,好比一颗树,砍掉了旁枝蔓叶, 可以让主干更茁壮地成长。《伤寒论》的研究,从宋代成无己以后, 几乎都是以《内经》解《伤寒论》的以经解经模式, 六经作为《伤寒论》的核心是不可置疑的。但到了清代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医学家徐灵胎在研究《伤寒论》三十年以后, 终于悟出《伤寒论》的基本精神是方证相应,于是“不类经而类方”,将《伤寒论》方分为12类, 每类先列主方,后附同类方,编成著名的《伤寒论类方》, 对后世《伤寒论》的研究产生了深刻地影响。 与徐灵胎同时代的日本医学家吉益东洞,也在本国进行着医学的改革, 他在反复研究古典医学以后,坚持了方证相应的思想,以类方法、 比较法研究《伤寒论》《金匮要略》,编成《类聚方》《药征》等书,他不仅抛弃了六经分类法,而且完全撇开《内经》体系的理论。他的学说, 不仅没有导致医学的倒退和萎缩,相反大大促进了日本汉方医学的发展, 《伤寒论》医学由此成为日本汉方医学的主流。可见,一种学说, 一个事业,如果继承者没有批判的精神,没有鉴别优劣的敏锐的目光, 没有发现问题和改革的勇气,认为古人什么都好, 古代的什么东西都要,那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事业的倒退、学说的衰落。
第五、继承必须超越。“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继承又是一个超越前人的过程,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 中医学是为人类而存在的,而不是人类为中医学而存在。 中医学必须与时代同步,新时代的中医学必须超越过去的中医学。 这是一条规律。历史上《伤寒论》的研究有三次发展高潮,第一次是北宋, 第二次是清代初期,第三次是近代。 第一次研究的重点是将《伤寒论》看作是治疗外感热病的专书,以六经指导温热病的治疗; 第二次则将《伤寒论》看作辨证论治的典范, 着力研究《伤寒论》蕴涵的方法论和古代的处方用药经验; 第三次则将《伤寒论》看作中医学的缩影,着力论证《伤寒论》的科学性和实用价值。三次高潮, 是三次超越,这三次超越,带来了中医学术的繁荣。宋代、清代、 近代这三个历史时期名医辈出,名著纷呈,是十分突出的,限于篇幅, 这里不再展开。
超越,不是取代,也不是另起炉灶,而是螺旋式的发展, 是在继承上的超越。没有继承的基础, 而欲以某种体系去替代中医或规范中医,那只能导致中医的萎缩和消亡。 明代医学的失败就在于用宋明理学来替代传统的理论,太极命门、 水火阴阳等概念的滥用,使中医学变得浮浅而庸俗; 文化大革命中《矛盾论》概念与中医理论的简单置换,八十年代控制论、系统论、 信息论对中医学的牵强解释,都对中医的发展无大益处。 尤其是近几十年随着中西医结合工作的提倡,以西医学规范中医、评价中医、指导中医、 解释中医的趋向十分明显,而令人困惑的是, 这种行动竟然开始出自中医界自身。有相当一部分中医认为中医的发展就是实验化, 现代化就是西医化、西药化,把得到西医的承认当做发展中医的最高追求。 这种倾向应当引起重视。任其发展下去,中医将逐渐庸俗化, 到下个世纪,中医学将成为一具徒有其名的躯壳, 中华民族几千年流传的瑰宝将就此丢失。我想,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三、当代的继承与超越
当代中医学的继承与超越,是一项伟大的创造性的工作, 也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发展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医学的继承和超越工作做得好坏,对当前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再生, 都将具有指导意义。那么,如何做好当代中医的继承与超越工作呢? 这是一个大课题,本文无法尽述。 以下仅就当代中医学的继承与超越工作的重点与特性作一探讨。
无庸置疑, 中医学的继承与超越工作的重点应落实到提高临床疗效上。医学是实用性极强的科学,他的存在, 是以临床能治病为前提的,而中医学的实用性更为明显。中医学所有的研究, 都不应成为纯学术的研究, 也无须将为了让人承认是门科学而费煞苦心,而是为了临床治好更多的疾病。 一是为了克服那些严重危害人类健康的疾病,而是为了增强人类体质,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当代中医学的继承和超越,还应具有以下的特征:
第一,具有开放的特性。现代社会是开放的社会, 信息化将地球变得越来越小。 《内经》时代天圆地方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伤寒论》《金匮要略》也不仅为我中华民族所特有, 中医已经悄悄地走向世界。中医的继承的参照系已经是一个中国, 而是整个世界。所以, 我们研究《伤寒论》《金匮要略》都必须考虑到当今的全球时代。医学不是艺术,没有民族形式, 科学的基本原理是中外一致的。毛泽东说过:“西医的确可以替人治好病,剖肚子, 割阑尾,吃阿斯匹林,并没有什么民族形式,当归、 大黄也不算民族形式”,“解剖刀一定要用中国式的,讲不通”, “要把外国的好东西都学到,比如学医,细菌学、生物化学、解剖学、病理学, 这些都要学”。这都是继承中医时所应把握的原则。 从中医为现代服务的要求来看,中医学中的民族形式显得过多了, 特别是金元以来各家各派不断增加的名词术语,暧昧、繁杂,混乱, 不仅影响了中医自身临床疗效的提高, 而且严重影响了当代中医学与其他学科之间的交流和合作,成为中医学术发展和对外开放的主要障碍。 在保证传统经验不丢失和临床疗效不受影响的前提下进行名词术语的规范,是当代中医继承工作的当务之急。
第二,具有综合创新的特性。综合创新,也可以用“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来概括。 从整体上自觉地考虑自身的发展问题,中医学已经经历了相当长的阶段, 从明末清初医学界的复古倾向到清代末年的伤寒温病之争, 从中医汇通设想到中西医结合的实践,从中医科学化的口号到中医现代化政策, 历史已经让我们明白,中医的继承发展既不是全盘西化, 也不是固守国粹,而是对古今中外一切对人类健康有价值的成果,都要学习、 借鉴、吸收。要通过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具体分析过程, 利用其中有利于中医发展的营养。这是一个综合创新的过程, 其间可能会改变中医的形象,但只要有利于临床疗效的提高,有利于人类的健康, 只要人类需要中医中药,那么,中医的改革就是成功的, 那就是在继承基础上的超越。设想有那么一天,中医不讲六经气化了, 不讲五行脏象了,那也不足为怪,也许那就是21世纪的新中医。
第三,具有自由竞争的特性。 中医的继承是一个研究的过程,是一个思考、怀疑、批判的过程,又是一个超越过去的过程。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容忍、宽松的良好氛围, 要允许各种流派自由发展、允许不同学说的争鸣。 不要用行政的手段去规定学术研究的内容。作为中医重要基地的高校、图书馆、研究机构、中医院, 一定要在学术上有极大的自主权,如果全国的中医院校都唱一个腔, 全国的中医院全是一个派,那继承和超越从何谈起?在当今个人办学、 收徒不大可能的情况下, 鼓励各地方中医院校以及中医医疗机构形成自己的特色,提倡造就新的学术流派,是当代继承的又一急务。

回顾过去的一百年,是中医学求生存、图发展的一百年, 其间充满了艰辛、困惑和期盼;展望21世纪,则前景难以预料, 因为那是充满机遇与挑战的一百年。 如果说二十世纪人类战胜传染病是第一次医学革命的话,那么,21世纪将进行人类为战胜非传染病、 老年病进行的第二次医学革命。只要从现在起踏踏实实搞继承,那时,中医中药完全有可能为人类取得这场革命的胜利作出较大的贡献。

(本文原载《中国中医药报》 主要内容也以《继承:21世纪中医学发展的思考》为题在《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199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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