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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中庸》解 转帖 [打印本页]

作者: 田皓云    时间: 2010-5-15 00:08
标题: 《中庸》解 转帖
“中”即不偏不倚,“庸”兼“常”与“用”二义,即平常日用,“中庸”,即是中常之道。“修道之谓教”,《中庸》全篇正是讲这个“教”的。“不偏不倚”的意思,并不是说要在两端之间折衷,而是说那个形而上的道体是无所染滞的,有其用而无其相,故其在任何时候都是无所偏倚的。但它又是无所不在的,凡人之动作云为,乃至一草一木的生长,都无不是它在起用的结果,故谓之“庸”。这个道体实在玄之又玄,子思一言以概之云:“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既“不贰”,则不仅“生物不测”,而且它本身也是难以言说测度的。按圣贤们的说法,这个道体并不外于人心,整个宇宙都是同一个本心而已,天地人我万物本来都是一体的,故个人通过修道返本之后,可以参赞天地之化育。

在总体结构上,从“天命之谓性”至“万物育焉”是第一层,总说中庸之道的原理。以下至文末是第二层,讲中庸之道的为学次第。

第二层是全文的主体,有必要在此进一步交待其内部层次。从“仲尼曰”至“唯圣者能之”是第一层,讲辨志功夫,相当于《大学》的格物致知部分。以下至“君子胡不慥慥尔”是第二层,讲君子之道广大悠远,但要在人群中用功。以下至“故大德者必受命”是第三层,讲君子之道要从修身、齐家做起,照此行去,则能感于天地鬼神,乃至终成大器。以下至“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是第四层,讲治国之道。以下至文末是第五层,讲前文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等几处“所以行之者一也”中的“一”,即“诚”。(对经典原文文本的微细层次划分,在经典原文文本中以自然段落为记。)

其中,在讲“诚”的部分,又可再细分为几个层次。从“凡事豫则立”至“虽柔必强”是第一层,对“诚”加以总说。以下至“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是第二层,讲至诚境界的起用,可以穷理尽性、成己成物,即“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以下至文末是第三层,讲默然行去。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孟子•告子上》)人天生合道,唯因后天种种原因(从根本上说是个人欲望上的原因)而自我迷失,有了违道。遵循这种天性而行,则谓之“道”。如何去除违道的障碍,使自己合道,对其中道理的阐发则称为“教”。

孟子主张“性善”,并不是说可以用仁义礼智等德目来规定“性”本身,而只是说当它起用的时候,如果不加后天欲望引导,则自然会表现出善的性质。所以世俗交际,多称赏不矫揉造作者(率性自然者),彼虽偶有失礼之处,人亦不怪,道理即在于此。倘加以后天造作,不管是善的执著还是恶的执著,一有执著即谓之“伪”,故庄子不惜拿孔圣人说事,力陈仁义之非,导儒生于向上一路。

人虽然会行恶,但并不是说行恶的时候,他就真的违了道。所谓“违道”,是他自己背觉合尘,产生了“迷”的幻觉,在局外的明白人看来,一切蠢动含灵莫不合道,只是他们自己迷失在了种种主观的门槛、界限里面而已。所以禅宗说日用常行不离于道,孔子感叹“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之所以称为“道”,正是因为世上从没有人能甩掉它。它是看不见、听不着的,但又每时每刻都在发挥作用,隐微之至,需要用“慎独”工夫加以涵养。所谓“慎独”,即对于自己起心动念的随时了知、调适。修道过程中怎么用心,完全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只能“默然行去”。古德云:“但自怀中解垢衣,谁能向外夸精进”。

内明也即外用,自觉自然利他。修道日久,机缘成熟,悟境自然现前,此时内合中道,外和万物,自能亲见天地万物原来各安本位,悟“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道理,此时可名之无为而化,亦可名之至诚,亦可名之参赞天地之化育,因为这个时候没有了小我执著,随有所动作云为都是利他的。

通篇《中庸》,说的就是这两件事:内明、外用;或者说,说的只是一件事:怎样率性(或者说至诚,或者说返还天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道在寻常日用间,片刻未曾离人,故谓之“庸”,但它又是极其难修的,自古很少有人达道。君子修之,则能“时中”,就是经常合道;但对于小人来说,他们无所忌惮,中庸之道在他们心里经常是淹没不彰的。所以要修道,必须努力向善,不善而成道,未之有也,这是大前提。善不能执著,但更不能不为,古德云:“实际理地不着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

“君子”本来就少,但即使是“君子”,也可能会有很深的障道的毛病。聪明的人往往恃其聪明;愚笨的人往往又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过犹不及。这是因为,大道至简至朴,故无需过多的世智辩聪,聪明多了花样就多,反倒修不了道,但大道又需要利根者才能修,愚笨者一般难以入道,因为跟他们说什么他们都不能快速领悟。要找一个利根的“笨”人,实在是难。贤德者往往过之,执著一些善行德目,执一而废百;不肖者又因为邪见、邪思缠绕,更难信道、入道。孟子说:“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孟子•尽心上》)试想世上有几人能如此行去!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谁都要吃饭睡觉,但没有多少人肯好好地吃饭睡觉,脑子里“负担”太重,无法活在当下,中庸之道之不明不行,其原因即在于此。说来最简单平常的东西,其实做起来至难。这需要修道者不仅有智慧、有品德,而且对智慧和品德都能放得下,不执著自己的智慧和品德,有若无,实若虚。这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不过,还是有人做到了,舜和颜回就是榜样,他们在这里分别是“大智”和“大善”的代表。大智者非寻常“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的小聪明者,大善者非寻常“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的小善者,而是真正能从自己心上用功、征服自己、使自己合道的人。《金刚经》屡言,作种种有为福德,不如片刻信解经中义理。其中的道理非常深刻。道家亦屡屡告诫世人不要执著于世间有为之事,而要抓紧时间修道。《大学》起手工夫就是“格物致知”,也是提醒学人,先弄清楚什么是最重要的,到底是修身重要,还是世间功业重要。只有真正痛切地认识到修身最重要,才会诚心诚意地做修身这件事。

对修道来说,善(福)和智(慧)缺一不可,福慧要双修,但首要的则是辨清楚什么是大善、大智。彻底地弄清楚这个问题,才谈得上发心。

曾子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人人都有好强的一面,无奈对一般人来说,把这个“好强”用在了外面,针对的是别人,没有反转来针对自己,用在自己心上。夫子告诫子路之言,指出了什么是真正的“强”,正是要子路将好强之心反转过来针对自心。有了这种“强哉矫”的精神,才能将修道进行到底,而决不会半途而废。有了这种“强哉矫”的精神,才能专注于修道,不求名闻利养,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但能具备这样的精神的人,又实在太少。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讲君子之道广大悠远,但要从眼前做起,从身边做起,在人群中用功。通过忠恕、谨言慎行等人伦上的善行、善心,才能达道。不是要离人伦本分别求什么主观境界,而是就在人事上修炼。故后世道家主张“大隐于市朝”。有一种观念,认为修道就是自己躲进山林,或者关起门来,以求得个什么境界或神通之类的,这不是孔子所主张的“为道”,也不是大乘菩萨道的精神。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讲君子之道要从修身、齐家做起,照此行去,则能感于天地鬼神,乃至终成大器。中国古代小说常有“星宿下凡”、“邪魔出世”等说法,而“星宿”、“邪魔”之得名,又莫非因其前修。子思这里所言的感于天地鬼神,是我们包括戏剧家、小说家、政治家、士、庶民等在内的祖先的一个普遍观念。

人之所以违道的直接原因,其实就是不能“素其位而行”,即不守本分,向外驰求。告诉他说道在眼前,在平常日用中,他也不敢承当。所以,从“素其位而行”做起,做个老实的人,就可以开始践履修身、齐家、治国之路了。当然,并不是说“素其位而行”就严格在先,修身、齐家等就严格在后,真老实本分了,其它的都水到渠成,没必要硬分先后。所谓的“法”、“道理”之类的,都是为不本分的人说的,本分人不需要这些。

在“修身、齐家”和下面将要讲到的“治国”之间,多了这么一段“鬼神之为德……故大德者必受命”的道理,读了之后我们就可以明白:“治国”不是谁都可以立志、可以插手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上天是希望人间太平的,倘若不顾天理、硬要作为,往往会使国家更麻烦,即使他得到了政权,也不过是通过无数流血换来几十年的清平而已,甚至可能几十年的清平都没有,历史上改朝换代这么多,有史料记载的真正“值得”的也并不多见。通过这段话,我们还可以明白:只要真修、积德,冥冥之中的上苍是清楚的,工夫从来不会白花的,有其因,则将来必得其果。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论语•雍也》)
作者: 田皓云    时间: 2010-5-15 00:21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讲治国之道。治国的根本在“不忘本”,不因上帝之高远而忽之,不因先人之已逝而欺之,而是对他们仍然诚心诚意地祭祀。连肉眼不可见的鬼神都不敢昧,更何况人!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自然淑气流行、民德归厚矣。对于现代国家而言,就是政治对于宗教不能越俎代庖,否则宗教衰落的结果,必定是风俗的败坏。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道不欲杂,君子务本。五达道、三达德、九经,都是修身、齐家、治国的方略,无一可怠,但这种种纷繁复杂的德目当中,又有“所以行之者一也”的枢机。孔子云:“吾道一以贯之。”这个“一”究竟是什么呢?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从为政治国往前追溯,可以追溯到“顺乎亲”,再进一步追溯,则可以追溯到“诚乎身”。故前文修身、齐家、治国的“所以行之者一也”的“一”,就是“诚”。平时存诚,则应事自然有方,故言“道前定则不穷”。

致诚的办法,就是“明乎善”。这个“善”,不是“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的小善,而是经历一番格物致知工夫、辨志工夫之后,痛切地认识到当求仁如救头燃,这才是大善。圣人自然合道,故自然是诚的;一般人就要择善而固执之了,时刻慎独,须臾以大善存心。修道途中多歧路,一不小心就会走上岔道,故需要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

为什么不诚乎身,就不能顺乎亲呢?从心理上说,功名之念与仁德是成反比的,功名欲望越强,仁德越少,当然在家里就很难对父母从内心里顺从了。功名是要改变外界,仁德是要普爱外界,两者的态度实在是相反的。孔子云:“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要知道一个人是否真孝,当其父亲在世的时候,可以观其所欲于将来作为者(即使不说出来,有时还是会流露出来的);当其父亲去世了之后,可以观其所行;如果几年都没有对其父生前的成法加以改变,就必定是真孝者(但孔子没有说只有这样才是真孝)。孔子不是要人人都沿袭父辈的成法而不创新,而只是在谈论观察孝子的一种方法。有些人虽以孝标榜,但暗地里对其父的成法不满,待其父一离世,便迫不及待地废掉父亲生前所重用的人,改掉父亲生前所采取的政策措施,这都是功名熏心的人,其实哪里有什么仁德可言呢?平时对其父口是心非,当然就更谈不上孝了!

一旦能“明乎善”,就自然能“诚”,这时唯以求道为切己大事,一般的身外之物、世间得失在他都不再是问题,心量就大了。有了这种无为之念,则他无论做什么都具有了无为的内涵,读书是求道,待人接物是求道,乃至陪人娱乐亦是求道,每时每刻无不在求道当中,如此日久,悟境自然现前。佛门云:初发心即成正等正觉。《法华经》云:若人散乱心,入于塔庙中,一称南无佛,皆已成佛道。可知真正诚心要来办这件事的时候,那一念的意义有多么大。有这一念为因,将来必定得果。所以,“一以贯之”的要点在“贯”,能以“诚”存心,则事相上不管做什么,都不再是大问题,走了弯路、多交学费也都会反而因祸得福,他所真正欲求的东西必定早晚会水到渠成。这就是“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的道理。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烖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以上讲至诚境界的起用,可以穷理尽性、成己成物,即“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分成几个层次,分别对应上面的段落,以下对这些层次分别加以解读。

所谓“至诚”,也就是得道的境界。这里从渐修立名,即存诚日久、悟境现前。它与“诚”的不同,就在于它是“诚”到一定时候的一种跳跃、突变。

“自诚明”,即由诚而渐至于明,这是“性”本身的规律,不涉及言语文字;“自明诚”,则是通过学习圣贤言教,借助于过来人的“明”,而达到自己的“诚”。这两者是相互辅助的,并不是相互替代的。

至诚者可以与天地参。等而下者则通过“致曲”,即渐修功夫以至于诚。

只要能诚,就自然能发于外表,从而化物,但只有到了至诚境界,才算是“能化”,即能真正地随时化物,而不是有时化物而已。犹之相对于君子的“时中”,圣人是随时皆中。

到了至诚的境界,就可以前知了。这不是什么外得的神通,而是人本来就有的功能。通过修道,去掉了各种伪饰之习,返还了人的本来天真,则原有的潜能就会充分展现出来。一般人充其量有“直觉”而已,且此直觉常一闪而逝,乃是因为其执迷太重,潜能被掩盖了。“尧舜与人同耳”。按照佛家、道家的说法,至诚的境界其实不仅是前知而已,还有其它的神通,这里只以“如神”二字概括。

前文说的“诚”、“道”,都是就自修上说的。“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这里的“物”,就是《大学》格物之“物”,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事业,不是说外在的什么动物、植物的“物”。只有“诚”,才能真正善始善终地完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事业,不诚的话什么都干不成,所以君子诚之为贵。君子修养,不仅是要“成己”,而且还是要“成物”。因为从“性”上说,本来是万物一体的(佛教云“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说”),没有什么内外之分,宇宙内事便是我分内之事。达到至诚境界之后,随有所动作云为,都能合乎自然天真而不再是人为造作,都能济世利物,都能恰当其时、恰到好处。这时方是“无为而无不为”。可以说,这时的境界是与天地合其德。

至诚者不仅明于天道,而且明于人事,故能够明哲保身、动必中礼。处在那个位置,活在那个时代,他不会越位思考,也不会以古非今,而是与时偕行、与民同好。故不管当时国政有道还是无道,他都能居之泰然。当他既有其位,又有其德的时候,其政策措施能够体现“三重”,即善、征、尊,故不仅当时的远近百姓信服遵行,而且百世之后也能经得起考问;不仅人服,而且鬼神不疑。

孔子真是这样的一位至圣者啊!只有达到了他这样的至诚境界,才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所有的道理,归结起来,就是四个字:“默然行去。”必须尽去名闻利养之心、出人头地之欲,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标榜的,如此方能神功冥运、其德日充,等到了至诚境界,也不是要有个什么可以标榜的,而是无为而化,一切不过是率性而成,本无所刻意。“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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