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钱超尘:仲景论广《伊尹汤液》考
★ 钱超尘 (北京中医药大学 北京100029)关键词:辅行诀;汤液经法;文献考证
中图分类号:R-092 文献标识码:A
皇甫谧《甲乙经序》:“伊尹以元圣之才,撰用《神农本草》,以为《汤液》。”又云:“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用之多验。近代太医令王叔和撰次仲景遗论甚精,皆可施用。”林亿《伤寒论序》云:“夫《伤寒论》盖祖述大圣人之意,诸家莫其伦拟,故晋皇甫谧序《甲乙经》云:伊尹以元圣之才,撰用《神农本草》以为《汤液》,汉张仲景论广《汤液》为十数卷,用之多验。近世太医令王叔和撰次仲景遗论甚精,皆可施用。是仲景本伊尹之法,伊尹本神农之经,得不谓祖述大圣人之意乎?”是皇甫谧、林忆诸前贤大德皆谓《伤寒杂病论》在《伊尹汤液》一书基础上而成。仲景《伤寒论序》亦云:“勤求古训,博采众方。”仲景所求采者主要为《伊尹汤液经》。班固《汉书艺文志》经方类著录“《汤液经法》三十二卷”。久佚。宋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云:“《内经素问》有《汤液醪醴论》。《事物纪原》:《汤液经》出于商伊尹。《郊祀志》:莽以方士苏乐言,起八风台于宫中,作乐其上,顺风作《汤液》。皇甫谧曰: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由王应麟泛引诸书观之,是王氏于《汤液经法》一书不甚了了。清•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在《汤液经法三十二卷》下云:“按后汉张机仲景取是书论次为十数卷。”姚振宗《后汉艺文志》在“张仲景方十五卷”下云:“按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皇甫谧曰: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按汉志经方家有《汤液经法》三十二卷,仲景论定者,盖即是书。”(按,姚氏两书收于《二十五史补编》中)1988年中国中医研究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马继兴教授主编的《敦煌古医籍考释》(江西科技出版社1988年10月第一版)、1994年甘肃中医学院丛春雨先生主编的《敦煌中医药全书》(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4年12月第一版)均收录《辅行诀藏府用药法要》(下简称《辅行诀》)。《辅行诀》以确切的资料证明《伤寒杂病论》是在《汤液经法》一书的基础上撰成。下面分为几个问题论证《辅行决》、《汤液经法》、《伤寒杂病论》三者的传承关系。
1 《辅行诀》的作者、发现、存佚及整理研究
1.1 作者
《辅行诀》题“梁•华阳隐居陶弘景撰”。陶弘景(456~536),生于南朝刘宋孝建三年,卒于梁大同二年。《南史》、《梁书》有传。字通明,丹阳秣陵人(今江苏镇江附近)。《南史本传》:“至十岁,得葛洪《神仙传》,昼夜研寻,便有养生之志。谓人曰:仰青云,睹白日,不觉为远矣。”所论与《辅行决》陶氏所云“凡学道辈,欲求永年,先须祛疾。或有宿痼,或患时恙,一依五脏补写法,服药数剂,必使脏气平和,乃可进修内视之道”之意合。永明十年(492年),时年三十有六,上表辞官,诏许之。于是止于句容之句曲山,乃曰:“此山下是第八洞宫,名金坛华阳之天,周回一百五十里,昔汉有咸阳三茅君得道来掌此山,故谓之茅山。乃山中立馆,自号华阳隐居。人间书札,即以隐居代名。”自此,“华阳隐居”之名乃立。《南史本传》云,始从东阳孙游岳受符图经法,“遍历名山,寻访仙药,身既轻捷,性爱山川,每经涧谷,必坐卧其间,吟咏盘桓,不能自己。性好著述,尚奇异,顾惜光影,老而弥笃。尤明阴阳五行,风角星算,山川地理,方图产物,医术本草。”所著《学苑》百卷、《孝经》、《论语集注》、《帝王年历》、《本草集注》、《效验方》、《肘后百一方》、《古今州郡记》、《图象集要》、《玉匮记》、《七曜新旧术疏》、《占候》、《合丹法式》等书,据《南史本传》云:“共秘密不传,及撰而未讫又十部,唯弟子得之。”《辅行诀》云:“依《神农本经》及《桐君采药录》上中下三品之药,凡三百六十五味,以应周天之度,四时八节之气。商有圣相伊尹,撰《汤液经法》三□,为方亦三百六十首。上品上药,为服食补益方者百二十首;中品中药,为疗疾去邪之方,亦百二十首;下品毒药,为杀虫辟邪痈疽等方,亦百二十首。凡共三百六十首也。实万代医家之规范,苍生护命之大宝也。今检用常情需用者六十首,备山中预防灾疾之用耳。”观以上诸说,《辅行诀》乃陶隐居主据《汤液经法》并参考《神农本草》、《桐君采药录》而亲撰者,以备山中隐居之用,并教导弟子以《辅行诀》之法祛除疾病,进修内视之道。据《南史本传》,陶氏所作,或秘密不传,或撰而未讫由弟子收藏。疑《辅行诀》为弟子收藏而略加整理者。文中“隐居曰”、“陶云”等语,是其证。由于《辅行诀》保存于弟子之手,久未外传,故阮孝绪《七录》本加著录,《隋志》因之亦未著于录。
1.2 发现
《辅行决》原藏敦煌藏经洞。1907年法国伯希和至敦煌盗宝,发现大批珍贵经卷,欲携回国,装箱时某道士见此件首尾完具,乃暗藏之。《辞海》介绍伯希和情况云:“伯希和,法国汉学家。曾任职于法国远东学院(河内)。1906~1908年活动于中国甘肃新疆一带,盗窃敦煌千佛洞大量珍贵文物,运往巴黎。1911年起任法兰西学院(巴黎)教授。1925年主编东方学杂志《通报》,著有《敦煌千佛洞》等。”伯希和盗窃的敦煌文物近2500件(不包括藏文)。伯希和将斯坦因盗掠之余的两千余件经卷装箱,于1908年10月运抵北京。信息闭塞的国人,直至此时,尚不知敦煌宝卷已连续被盗。1908年12月这些宝卷经由河内远东博古学院运往巴黎。1909年5月伯希和携带少量敦煌经卷再至北京,向中国学者展示。消息传出,国人震惊,舆论大哗。1909年11月日本人主办的《燕尘》杂志第二卷第十一期刊登署名“救堂生”的题为《敦煌石室中的典籍》一文,较详细地记录了救堂生与伯希和会面及他亲见敦煌卷子的情形。现把有关部分摘引如下:
敦煌石室中的典籍 教堂生法兰西东方考古学校(在河内)教授伯希和乃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法国最杰出的中国学家E•沙畹之三大弟子之一,于甘肃省敦煌县石室中,获得深藏于该处之经卷古文书类。此次于归途返本国途中,滞留北京。余听闻其事,即赴八宝胡同假寓,通刺拜访。此事前未得与闻,踌躇间,但闻侍者曰“请”,引入客厅。P•伯希和氏系年仅三十之青年绅士,颇具学者气象。会晤之际,伯希和氏不以西洋语而以流畅之北京语交谈,并介绍其友人夏巴耐与曼佗罗,欢谈甚洽。
P.伯希和氏为研究清国西陲之地理古迹,于前年从本国出发,经俄属中亚西亚进入新疆,滞留库车八个月,乌鲁木齐两个月,吐鲁番数周,继续其研究。于乌鲁木齐听闻敦煌石室之事,遂经巴里绅、哈密至安西,知州某赠古写本一卷,系唐写本无疑。便于去年冬日至敦煌,滞留三月,终获三危山下石室所藏之写经与他物。
卷子大部已送回本国,仅示随身数十品,皆惊心骇目之贵重品,为唐写本、唐写经、唐刻及五代刻经文、唐拓本等。纸质不离黄麻、白麻、楮纸三种。《老子化胡经》不亚于《太平经》中最优者。《尚书•顾命》残页,文字雄劲,确系唐人书法。此石室系西夏兵戈之时所封以至近年。故石室之物皆五代以前,宋以下不见一纸。且西夏文字之物,亦不见半片,此为确证。鄙以为此乃学术上之大发现也。
余知识浅陋,于内容皆无知,仅以趣味现之,亦无价之珍品也。P.伯希和氏携此奇书,北京士大夫中学者,于古典具趣味者,继续造访,见此赍来之珍品,无不惊者……。
救堂生文章刊布不久,日本《朝日新闻》于1909年11月12日刊登一篇长篇报道,对伯希和掠取书卷之意义等作了较详细分析。全文如下:
千年前古书卷十余箱 悉被法国人席卷而去
东京某氏近接清国文部参议官罗振玉氏报,此乃为足以耸动学术界之大发现。据所报,清国甘肃省敦煌县东南三危山下小川前;有寺庙三座,士人称其上寺、中寺、下寺。上中两寺为道教方士所栖居,独下寺为僧刹,寺左方不远处有石室数百。此石室自唐以来,俗称“千佛洞”,文人呼之“莫高窟”。洞中皆壁画,诚如千佛洞之名。上截刻几多几样佛罗汉之象,下截更刻刻佛像之人及姓氏里藉。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日本明治三十三年),为修治右侧之石洞,凿一石壁,意外发现众多书卷藏匿于此,其书始流落人间。然其地僻极西,犹未为世人瞩目。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日本明治四十年)冬,在北京之法国传教士伯希和赴中国西北新疆省旅行,至迪化府。伊犁将军长庚以上述石室之书一卷相赠,并语该发现之事实。遂继续南向,入甘肃省。安西州牧某氏,亦以一卷相赠。伯氏久驻北京,于中国古书有极大之趣味,一见即确认系唐代写本。急赴石室之处,遍访搜寻,购得十余箱。此仅不过原存三分之一,余三分之二,散佚而无由收管。伯氏携之归北京,经史子集四部及经卷中之好者,即送法国,残余数种,罗氏于上月下旬得以观之。罗氏云:此乃西夏兵革之际,藏匿于此,系九百七十余年前之古书卷;弥足珍贵。且佛教衰颓,在五代兵乱之际,匿藏之古书卷中,又特多佛书,是亦一千余年前之古书卷也。
伯氏送归法国之书目略如左:
颜师古《玄言新记明老部五卷》 《二十五等人图》 《太公家教》 《辩才家教》 《孔子修问书》 《天地开辟以来帝王记》 《百行章》 《何晏论语集解一、二、六卷》 《毛诗卷九》(郑注 柏舟诂训传) 《范宁谷梁集解(闵公至庄公)》 《孟说秦语中晋二》 《庄子第一卷》 《文子第五卷》 《郭知言记室修要》 《文选李善注第二十五、二十七卷》 《冥极记》 《新集文词教林》 《秦人吟》 《子赋》 《李若立略出嬴金》 《老子道德经义疏第五卷》 《唐韵》 《切韵》(二书小版五代刻本均残) 《唐礼图》 《辅篇义记二卷》 《李荃阃外春秋一、四、五卷》 《唐律一卷》 《故陈子昂集八、十卷》 《敦煌十咏》。
右列诸书,无一不是珍本。如《唐韵》、《切韵》之五代刻本,足以是正此书刻本始于宋代之学者定论。又罗氏所见,多经卷拓碑之类。《尚书•顾命》之残本,《化度寺邕禅师碑》等,亦足惊有考古癖之学者。其珍绝足比以竹造经籍之我国京都高山寺等。此乃中国空前大发现也。
敦煌经卷被盗消息逐渐被国人所知,强烈要求清廷将盗余经卷运回清廷学部保管。宣统二年(1910)学部将劫余残卷运回学部,但又为国人之权豪势要巧取豪夺一部分,归于学部保藏者仅有八千余卷。陈垣先生编有《敦煌劫余录》,著录起止纸数、行数及内容。研究敦煌宝卷现在已经形成专门之学,名为敦煌学。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白化文、杨宝玉撰《敦煌学目录初探》,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从中可以了解近一个世纪以来国内外研究敦煌学的概貌。
伯希和盗窃之经卷,现藏巴黎图书馆,皆已编号,每号前冠以P宇,如P3287号为《伤寒论》残卷。以上所述是伯希和敦煌盗宝的大致情况。所幸的是,当伯希和把选好的经卷准备运走请人装箱的时候,一装箱道士将《辅行诀藏府用药法要》暗暗藏在衣服兜中,这样才保存了这一十分珍贵的文献史料。
1.3 存佚
《辅行诀》虽然没有被伯希和盗走,却被国人自己在无可奈何的境况下毁烧了。1988年中国中医研究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马继兴教授主编《敦煌古医籍考释》,江西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其序言部分专列一节《关于辅行诀藏府用药法要卷子的再发现过程》对此经卷的再发现过程有较详介绍。全引如下:
十九世纪末,河北威县中医张南氏家传医学,所藏医书甚丰。敦煌卷子出土后,闻风前往,曾在驻洞道上手中以重金购得医学卷子一轴,名为《辅行诀藏府用药法要》。卷子首尾基本完整。其前尚绘有三皇、四神及二十八星宿之图。张氏视为珍宝。殁后传予其孙中医张大昌(为靖)先生。张大昌先生多取此书所载方论治疗疾病,获有显效,乃将此书传予弟子。弟子录有副本两种。1966年“文革”期间卷子不幸被毁。1974年初,张氏用“赤脚医生”之名将抄本寄送中国中医研究院。开初未引起重视。后此件转交我手。经我反复考察验证抄件中保留与引用的古俗讳字、药名、药量、人名、方名、书名、篇名以及病症名称,方剂配伍特徵、文章结构与风格等多方面内容,确定绝非今人仿造赝品。其成书下限决不晚于宋初以前,因而由我写出了对该卷子年代的初步鉴定材料。为了进一步征求有关文史专家的意见,1975年我曾将此卷子释文及其有关情况,请教了社会科学院张政琅和李学勤两位教授,经他们鉴定,在结论中也提到:“此书不是近代的伪作,但也不可能早到南北朝梁代的作品。作为一种古籍的传抄本,还是有保存的必要的。”与此同时,我院王雪苔同志也对此书寄与了很大的重视,并专门就此事直接去威县张大昌先生处作了详细的调查,并进一步获见保存于其弟子处的另一抄本。故本书此次的整理即特约请王雪苔院长据此两本互勘而厘定。
2002年10月12日笔者打电话给马继兴先生,说:“现这段文字上下文,似《辅行诀》的两本互勘与厘定出自王雪苔先生手,又似王雪苔先生亲自去河北省威县面见张大昌先生。是否果然如此?”马先生回答:“王雪苔先生未参与互勘和厘定,王先生也未亲自去面见张大昌先生。到威县去的是王淑民,你可以问问她。当时王先生是院长,这个工作要靠领导的支持,所以就写了王雪苔先生进行互勘和厘定。”
据此可知,对《辅行诀》首先进行鉴定、校勘、深入研究并肯定非赝品者为马继兴教授,王淑民受中国中医研究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委托直接去河北省威县进行调查,获得张大昌弟子手抄本,于是《辅行诀》才保存下来。马继兴先生将张大昌记忆本、其弟子手抄本两个本子互相对照进行校勘厘定,收进《敦煌古医籍考释》一书,世人始见《辅行诀藏府用药法要》。2002年10月25日,中国中医研究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举行建所20周年纪念会,会间休息时我问马继兴先生:“《辅行诀》有没有后人伪托的可能?您说《辅行诀》为陶弘景撰写的可能性很大,您现在的观点怎样?”马老说:“后人伪托是伪托不出来的。我现在仍然认为《辅行诀》为陶弘景亲自撰写的可能性较大。”
1994年,中医古籍出版社出版甘肃中医学院从春雨先生《敦煌中医药全书》,此书对《辅行诀》的存佚介绍如下:
“此卷子原藏于河北省威县中医师张南先生家,世代珍传至南先生嫡孙大昌先生。时至“文革”,原卷子焚毁,现仅存两个抄本,一本为张大昌先生对原卷子日夜展玩,诵记如流,原卷子焚毁后,追忆成书;另一本为大昌先生弟子据原卷子抄录。两种本子略有出入。
原卷子存世之时大昌先生曾致信北京中国中医研究院,表示愿献此卷子,惜未被重视。因惧“文革”之祸火,“文革”后大昌先生以和氏怀璧之志,再信北京中国中医研究院,信转至王雪苔先生手,颇为重视,至此卷子内容重见天日。原卷子的毁损,对鉴定工作带来绝大困难。能够参考的只有两点。其一为原卷子自敦煌石室发掘后的流传轨迹。据大昌先生云,其流传过程如下:原卷子于敦煌石室发现后,曾被伯希和选中,并欲窃取回国,幸被装车道士爱其全帙暗中留下。民国初年售予大昌先生祖父南先生,传至大昌先生,毁于“文革”祸火。其二,原卷子内容中大量保存着久已失传的中医古书的内容,如《桐君药录》、《汤液经法》等。故据以上两点,原卷子颇有可能是出于敦煌石室的唐以前抄本。”
1.4 研究
这里所说的“研究”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校注;二,论文。
1.4.1 校注 据马继兴教授说,《敦煌古医籍考释•辅行诀》校注为马继兴教授亲撰。校注方法大致如下:
“此书历代未见著录。原为卷子本,藏于敦煌千佛洞。伯希和盗运敦煌文物时选中此卷,幸被一装车道士暗暗留下。民国初年售予河北省威县中医师张南先生。南先生传予嫡孙张大昌中医师,世袭而藏。惜于1966年夏毁于横扫一切的浩劫。今存两种抄本。甲本乃张大昌的弟子之间转抄者,保留原貌较多,但在转抄中偶有省略及按抄者理解妄加改动处。乙本乃张大昌追忆而成,内容较全,但难免有误记之处。现以甲本为底本,并以乙本补入缺文。凡补入文字均在其下加重点符号,不另作注。书名冠以《辅行诀》,意思是将医药作为辅助修道之手段。古代方剂书、兵书、道书,常见书名带“诀”字者。陶弘景撰有《黄庭集诀》、《药总诀》,即是其例。此书题为梁华阳隐居陶弘景撰,然观书中校注,知已经过后人整理。玄武汤皆未改为真武汤,不避宋讳,说明整理当在宋代以前。此书重视五行学说,以五行格局经纬五脏用药,独具一格。书中保存古佚书《汤液经法》、《桐君药录》的某些内容,对于研究医学史和仲景学说价值颇大。”
校注中的“按语”,时有精见,阅读时应加注意。如关于《辅行诀》的作者之判定,按语云:“此书题梁华阳隐居陶弘景撰,因从来未见著录,似难作定论。唯观此序,及本书内容、文字风格及道教思想,确与陶氏相近。陶弘景为齐梁间道教思想家、医学家,其著作亦喜用“诀”字命名,由此观之,此书为陶弘景撰之可能性确实很大。”结合《南史•陶弘景传》考之,《辅行诀》为陶洪景亲撰可能性较大。
1.4.2 论文 就我本人所见,自《辅行诀》收录于《敦煌古医籍考释》至今已14年有余,研究论文不多。论文具有较高水准者,当推中国中医研究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王淑民教授的四篇论文。其一,发表于1991年第3期《上海中医药杂志》的《敦煌卷子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考》(36~39页);其二,发表于《中医杂志》1998年11月第39卷第11期的《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与汤液经法、伤寒杂病论三书方剂关系的探讨》(694~696页);其三,发表于2000年上海《中医文献杂志》总第66期增刊的《五脏补写法例的研究》(40~43页);第四,发表于2002年10月由中国中医研究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编辑的《春华秋实继往开来》论文集的《汉书经方著作汤液经法佚文的研究》(140~148页)。(待续) 仲景论广《伊尹汤液》考(续完)
★钱超尘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100029)
关键词:辅行诀;汤液经法;文献考证
中图分类号:R一092 文献标识码:A
(上接《江西中医学院学报)2003年第2期第29页)
2 《辅行诀>的结构与方剂数目研究
2.1 结构
《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系经整理厘定之本,今以马继兴教授《敦煌古医籍考释>为准,其结构如下。
全书分原文、校注、按语三项。
2.1.1 原文在“提要”中说:“甲本乃张大昌弟子之间转抄者(详此句,大昌弟子非一),保留原貌较多,但在转抄中偶有省略及按抄者理解妄加改动处;乙本乃张大昌追记而成,内容较全,但难免有误记之处。现以甲本为底本,并据乙本补人缺文。凡补人文字均在其下加上重点符号,不另作注。”
2.1.2 校注在原文之下为马继兴教授所作校注。综览全部校注,校注内容主要是对照甲乙两本改正误字,如小补肾汤条校注云:“虚劳失精:甲本作精少,据乙本改。赢瘦甲本乙本赢皆讹作弱,今据张大昌回忆改。”
2.1.3 按语 在“校注”项下偶有“按语”一项。此项最为重要。按语主要核查《辅行诀)引用文章与方剂出处,如阳旦汤按语云:“此节诸方,皆为天行热病设,故亦多见于《伤寒论》与《金匮略》。如本书小阳旦汤即《伤寒论》之桂枝汤;小阴旦汤即《伤寒论》之黄芩汤加生姜;大阳旦汤即《金匮要略》之黄芪建中汤加人参;大阴旦汤即《伤寒论》之麻黄汤,大白虎汤即《伤寒论》之竹叶石膏汤易人参为半夏;小朱鸟汤即《伤寒论》之黄连阿胶汤;小玄武汤即《伤寒论》之真武汤;大玄武汤即《伤寒论》真武汤与理中丸和方。本书此节各方与仲景著作相似,足以证明两者确实同源于《汤液经法》。”
2.1.4备参 《辅行诀》结尾处有“备参”两字,其下云:“此卷子原件被毁,今存文字系根据原卷收藏者张大昌先生追忆本及其弟子间之转抄本互相参阅。”这段文字对于日后考证《辅行诀》之来源演变与存佚很重要。
2.2 方剂数目
《辅行诀》云:“商有圣相伊尹撰《汤液经法》三卷,为方亦三百六十首……实万代医家之规范,苍生护命之大宝也。今检录常情需用者60首,备山中预防灾疾之用耳。”今《伤寒论》载方112首,不足《汤液经法》三分之一,《伤寒论》之方当主要来自《汤液经法》。研究者对《辅行诀》所含方剂数目之统计结果不足60首。王淑民教授在《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与《汤液经法》《伤寒杂病论》三书方剂关系的探讨一文云:“现《辅行诀》存医方56首,不足60首。”在《敦煌卷子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考>一文中王淑民教授又指出:“法要51方。”《辅行诀)60首方不但具有巨大的医疗实用价值,而且对于考证《汤液经法》之存佚、《伤寒杂病论》参阅何者以成书等诸多重要文献问题具有巨大价值,因此对《辅行诀》之方剂数目有重新详细统计之必要。下面按照《辅行诀》之结构分段统计之。统计方法是只举方名与主治,不举药名与药量。
2.2.1 五脏虚实证候方
辨肝脏病证文并方:
①小写肝汤:治肝实、两胁下痛,痛引少腹迫急者方。
② 大写肝汤:治头痛目赤,多恚怒,胁下支满而痛,痛连少腹迫急无奈方。
③ 小补肝汤:治心中恐疑,时多恶梦,气上冲心,越汗出,头目眩晕者方。
④大补肝汤:治肝气虚,其人恐惧不安,气自少腹上冲咽,呃声不止,头目苦眩,不能坐起,汗出心悸,干呕不能食,脉弱而结者方。
辨心脏病证文并方:
(1)心虚则悲不已,实则笑不休。
①小写心汤:治心中卒急痛,胁下支满,气逆攻膺背肩胛间,不可饮食,食之反笃者方。
② 大写心汤:治暴得心腹痛,痛如刀刺,欲吐不吐,欲下不下,心中懊侬,胁背胸支满迫急不可奈者方。
③ 小补心汤:治胸痹不得卧,心痛彻背,背痛彻心者方。
④大补心汤:治胸痹,心中痞满,气结在胸,时从胁下逆抢心,心痛无奈方。
(2)治心包病方。“心包气实者,受外邪之动也,则胸胁支满,心中澹澹大动,面赤,目黄,善笑不休,虚则血气少,善悲,久不已,发癫仆。”
①小写心汤:治胸腹支满,心中跳动不安方。
② 大写心汤:治心中怔忡不安、胸膺痞满、口中苦、舌上生疮、面赤如新妆,或吐血、衄血下血者方。
③小补心汤:治阳血气虚少、心中动悸、时悲泣。烦躁,汗出,气噫,脉结者方。
④ 大补心方:治心中虚烦,懊怔不安,怔忡如牛马惊,饮食无味,干呕,时或睡眠,其人脉结而微者方。
辨脾脏病证文并方
①小写脾汤:治脾气实,下利清谷,里寒外热,腹冷,脉微者方。
② 大写脾汤:治腹中张满,干呕,不能食,欲利不得,或下利不止者方。
③ 小补脾汤:治饮食不化,时自世利。吐利已,心中苦饥,或心下痞满,脉微,无力,身重,足痿,善转筋者方。
④ 大补脾汤:治脾气大疲,饮食不化,呕吐下利,其人枯瘦如柴,立不可动转,口中苦干渴,汗出,气急,脉微而时结者方。
辨肺脏病证文并方:
① 小写肺汤:治咳喘上气,胸中迫满,不可卧者方。
② 大写肺汤:始胸中有痰涎,喘不得卧,大小便闭,身面肿,迫满,欲得气利者方。
③小补肺汤:治汗出,口渴,少气不足息,胸中痛,脉虚者方。
④ 大补肺汤:治烦热汗出,少气不足息,口干,耳聋,脉虚而快者方。
辨肾脏病证文并方:
① 小写肾汤:治小便赤少,少腹满,时足胫肿者方。
② 大写肾方:治小便赤少,时溺血,少腹迫满而痛,腰如折,耳呜者方。
③小补肾汤:治虚劳失精,腰痛,骨蒸赢瘦,脉快者方。
④大补肾汤:治精气虚少,腰痛,骨痿,不可行走,虚热冲逆,头目眩,小便不利,脉软而快者方。
又有写方五首,以救诸病误治,致生变乱者方:
①写肝汤:救误用吐法,其人神气素虚,有痰擗发动,呕吐不止,惊烦不宁方。
②写心汤:救误用清下,其人阳气素实,外邪乘虚陷入,致心下痞满,食不下,利反不止,雷鸣腹痛方。
③ 写脾汤:救误用冷寒,其人阴气素实,卫气不通,致腹中滞张,反寒不已方。
④写肺汤:救误用火法,其人血素燥,故令神识迷妄如痴,吐血,衄血,胸中烦满,气结方。
⑤写肾方:救误用汗法,其人阳气素虚,致令阴气逆升,心中悸动不安,冒。汗出不止方。
补五脏方:
(1)小补五脏方(按,此为小补五脏方,其下尚有大补五脏方)。
①养生补肝汤:治肝虚,筋极,腹中坚擗,大便聘塞方。
②调中补心汤:治心劳,脉极,心中烦悸,神识慌惚方。
③建中补脾汤:治脾虚,肉极,赢瘦如柴,腹中拘急,四肢无力方。
④ 宁气补肺汤:治肺虚,气极,烦热,汗出,口舌渴燥方。
⑤ 固元补肾汤:治肾虚,精极,遗精,失溺,气乏无力,不可动转,唾血咳血。
(2)大补五脏方。《辅行诀》云:“若欲作大汤者,补肝汤内加羊肝,补心加鸡心,补脾加牛肉,补肺加犬肺,补肾加猪肾各一具即成也。”即:
①养生补肝汤+羊肝;
② 调中补心汤+鸡心;
③ 建中补脾汤+牛肉;
④ 宁气补肺汤+犬肉:
⑤ 固元补肾汤+猪肾;
综上所计,共39方。
2.2.2 张仲景据《汤液经法》撰《伤寒杂病论》诸方“陶弘景日:外感天行,经方之治,有二旦、六神、大小等汤。昔南阳张机,依此诸方,撰为《伤寒论》一部。疗治明悉,后学咸尊奉之。山林僻居,仓促难防,外感之疾,日数传变。生死往往在三五日间,岂可疏忽?若能甚明此数方者,则庶无蹈险之虞也。今亦录而识之。”以下是张仲景据《汤液经法》引证之方:
①小阳旦汤:治天行发热,自汗出而恶风,鼻鸣干呕者。此即《伤寒论》之桂枝汤。
② 正阳旦汤:在小阳旦汤中“加饴一升,为正阳旦汤”。此即《伤寒论》之小建中汤。
③小阴旦汤:治天行身热,汗出,头目痛,腹中痛,干呕,下利者。此即《伤寒论》之黄芩汤加生姜。
④ 大阳旦汤:治凡病汗出不止,气息慑慑(Chuo,疲劳),身劳力祛,恶风凉,腹中拘急,不欲饮食,皆宜此方。若脉虚大者,为更切证也。此即《金匮要略》之黄芪建中汤加人参。
⑤大阴旦汤:治凡病头目眩晕,咽中干,每喜平呕,食不下,心中烦满,胸胁支痛,往来寒热方。此即《伤寒论》之小柴胡汤加芍药。
⑥ 小青龙汤:治天行,发热恶寒,汗不出而喘,身疼痛,脉紧者方。此即《伤寒论》之麻黄汤。
⑦大青龙汤:治天行,表不解,心下有水气,干呕,发热而喘咳不已者。此即《伤寒论》之小青龙汤。
⑧小白虎汤:治天行热病,大汗出不止,口舌干燥,饮水数升不已,脉洪大者方。此即《伤寒论》之白虎汤。
⑨ 大白虎汤:治天行热病,心中烦热,时自汗出,舌干,渴欲饮水,时呷嗽不已,久不解者方。此即《伤寒论》之竹叶石膏汤。
⑩小朱鸟汤:治太行热病,心气不足,内生烦热,坐卧不安,时下利纳血如鸡鸭肝者方。此即《伤寒论》之黄连阿胶汤。
⑩ 大朱鸟汤:治天行热病,重下,恶毒利,利下纯血,日数十行,赢瘦如柴,心中不安,腹中绞痛,痛如刀刺方。此即在《伤寒论》黄连阿胶汤基础上加人参、干姜。
⑩小玄武汤:天行病,肾气不足,内生虚寒,小便不利,腹中痛,四肢冷者方。此即《伤寒论》之真武汤。
⑩大玄武汤:治肾气虚疲,少腹中冷,腰背沉重,四肢清,小便不利,大使鸭溏,日十余行,气慑力弱者方。此即《伤寒论》之真武汤与理中丸合剂。
综上所计,共13方。其中正阳旦汤包括在小阳旦汤中,若不计正阳旦汤,则为12方。此12方加上述39方为51方,此即王淑民教授所统计51方之出处。正阳旦汤应单独记数,因为它是小建中汤,如此则为52方。
2.2.3 开窍救卒死方“陶隐居云:中恶卒死者,皆脏气被壅,致令内外隔绝所致也。神仙有开五窍以救卒死中恶之方五首。录如左。”以下五首方非《汤液经法》所有,不见于今传之《伤寒论》及《金匮要略》,但与《金匮要略•杂疗方》体例有相近之处。
①点服以通肝气方。
② 吹鼻以通肺气方。
③ 着舌以通心气方。
④ 启喉以通肺气方。
⑤熨耳以通肾气方。
⑥灌耳方(此方附于熨耳以通肾气方下)。
综计6方。若第⑥ 方不独立计之,则为5方。王淑民教授统计为56方之出处源于此。若独立计之则为57首方。陶弘景云:“近检录常情需用者六十首,备山中预防灾疾之用耳。”陶氏谓《辅行诀>收录6O首有效方剂,但我们审慎仔细统计只有57首.其余3首未曾统计出来,这或许是陶氏所说不确,或许是我们的统计方法存在缺点。
总之,陶弘景《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一书焚后而得其传抄件,实为不幸中之幸。其重要价值绝不因其传抄而轻忽之。它有力地向人们确证张仲景《伤寒论杂病论》系以《汤液经法》为主要基础书籍并参考其他医籍而成,从而也就为“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找到了根据。
3 “张机撰《伤寒论>避道家之称”
《辅行诀》陶氏云:“外感天行,经方之治,有二旦、六神、大小等汤,昔南阳张机,依此诸方,撰为伤寒论一部。”接着介绍小阳旦、正阳旦、小阴旦、大阳旦、大阴旦、小青龙、大青龙、小白虎、大白虎、小朱鸟、大朱鸟、小玄武、大玄武等十三方的主治及组方。这表明此13首方是张仲景从《汤液经法》中选取出来著录于《伤寒论》中的。下面陶氏又对此六组方剂进行了总结:“阳旦者,生阳之方,以黄芪为主;阴旦者,扶阴之方,以柴胡为主;青龙者,宣发之方,以麻黄为主;白虎者,收重之方,以石膏为主;朱鸟者,清滋之方,以鸡子黄为主;玄武者,温渗之方,以附子为主。此六方者,为六合之正精,升降阴阳,交互金木,既济水火,乃神明之剂也。”这段简明的总结与概括,起到了以简御繁的作用。接着又指出:“张机撰《伤寒论》,避道家之称,故其方皆非正名也,但以某药名之,以推主为识耳。”按,青龙、白虎、朱雀(又名朱鸟)、玄鸟,古称“四神”。儒家经典和道家著作多有用之者。《礼记•曲礼上》:“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正义》:“此名军行象天文而作阵法也。前南后北,左东右西。朱鸟、玄武、青龙、白虎,四方宿名也。”张仲景将这种命名方法改为以主要药味作为方剂名称的方法。通观《辅行诀》所载50多个方剂,命名方法有三类。一、以主治命名。如大补肝汤、小补肝汤等。二、以道家特点命名,如大青龙、小玄武等。三、以治疗手法命名。如点眼以通肝气方、启喉以通肺气方。张仲景避开道家命名的方法,改用“以某药名之”,这在方剂学上是一次重大革命。
4 《辅行诀》在《伤寒论》文献史上的重要启示
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在研究《伤寒杂病论》文献发展史上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概括言之,有以下几点。
(1)找到《伤寒论序》“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的事实依据。《汤液经法》是张仲景勤求博采的主要古医书之一。
(2)证明我国的方剂学至迟在西汉已经基本成熟。《汤液经法)32卷著录《汉书艺文志》,这就证明《汤液经法》至迟也是西汉时代的医学著作。从《辅行诀》所载《汤液经法》六组方剂上观察,这些方剂具有神奇的疗效,证明西汉时期我国的方剂学已经趋于成熟。
(3)今传之《伤寒论》非为全帙。此虽为学者共识,但阙佚者何,难以确凿言之。今得《辅行诀》则可明确言之矣。举例言之。《辅行诀》阴旦汤分为大小两种,《伤寒论》、《金匮要略》、《千金翼方》、《外台秘要》、《太平圣惠方•卷八》均无其方。《千金要方》卷九第5节有其方名及组方,但不分大小,主治与组方亦与《辅行诀》略异。《辅行诀》阳旦汤分为大小两种,《伤寒论》有其名而无方。太阳上第30条云“证象阳旦,按法治之而增剧”,成无己注:“阳旦,桂枝汤别名。”《辅行诀》白虎汤分为大小两种,《伤寒论》不分大小。《辅行诀》有朱鸟汤,《伤寒论》《金匮要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台》《太平圣惠方》诸书均无。《辅行诀》玄武汤分为大小,宋本《伤寒论》不分大小。宋本《伤寒论》避“玄”字,改玄武汤作真武汤。《辅行诀》不避“玄”字,可证《辅行诀》之整理时间至迟亦在宋初以前。《千金翼方》、《太平圣惠方》玄武汤亦无大小之分。因可推知,《伤寒论》阙佚之方治不仅此也。
(4)《辅行诀》所载张仲景方之脉证并治之行文与《脉经》和宋本《伤寒论》、《金匮玉函经》、《千金翼方》卷九卷十大异,与《千金要方》卷九、《外台秘要》所载张仲景方行文合,《辅行诀》之行文乃保留仲景原行文之古貌者。举例言之。《辅行诀》方前之文字皆为“治……”,而不象宋本《伤寒论》作“某某方主之”。如《辅行诀》小阳旦汤云:“治天行发热,自汗出而恶风,鼻鸣干呕者。”小阳旦相当宋本《伤寒论》桂枝汤,云:“太阳中风⋯⋯鼻鸣于呕者,桂枝汤主之。”《辅行诀》小阴旦汤云:“治天行身热,汗出,头目痛,腹中痛,干呕,下利者。”《千金要方•卷九•发汗汤第五》:“阴旦汤治伤寒肢节疼痛,内寒外热虚烦方。”其行文方式皆为“治某某病”,不云以何方治某某病,而以“治”字开头。据我初步考察,将“治”字改为“主”字,当始于唐高宗李治时期。唐代重避讳,唐高宗时代避“治”为“理”、“疗”、“主”。以“理”“疗”避“治”,
例见唐高宗时代杨上善《太素》注及唐初孙思邈《千金要方》,或将“治”字最后一笔不写。以“主”避“治”举证如次。①陈垣《史讳举例》唐代避讳条。②敦煌卷子P3714、P3822、S4534。《脉经>方治行文体例虽与宋本同,但《脉经》系经宋臣大大修改过(见林亿序),且修改时间在校正《伤寒论》后,为与《伤寒论》条文取得基本一致,极有可能将“治”字改为“主”字,并调整语序。
(5)《辅行诀》所载张仲景13首方,其药量药味有些与宋本不同。据陶弘景所云,这些不同,乃张仲景根据病情和他自己的医疗经验所增减。陶氏云:“汉晋以还,名医诸辈,张机、卫汛、华元化、吴普、皇甫玄晏、支法存、葛稚川、范将军等,皆当代名贤,咸师式此《汤液经法》,悯救疾苦,造福含灵。其间增减,虽各擅其异,或致新效,似乱旧经,而其旨趣,乃方圆之于规矩也。”陶弘景崇敬信仰《汤液经法》之情跃然纸上。陶氏又云:“《汤液经法》为尽要之妙,学者能谙于此,医道毕矣。”依此观之,《辅行诀=}引用之张仲景方13首,乃求其原始出处者,即引自《汤液经法》。《伤寒论》对诸方药量药味之增减,主要出自张仲景本人。此即皇甫谧《甲乙经序》所云“论广”之一端。
(6)《辅行诀》大、小补写汤方之制定在研究中医理论与仲景著作上有何意义?何谓“大方”“小方”?确定大方、小方的理论根据是什么?等等,这些都是研究中医理论和中医文献应该重视的问题。《辅行诀》计57首方,除“救卒死中恶方”5首外,其余诸方皆有大方、小方之别。如大白虎汤、小白虎汤之类。将方剂分为大小奇偶,始见于《素问•至真要大论>:“帝日:气有多少,病有盛衰,治有缓急,方有大小,愿闻其约,奈何?岐伯日:气有高下,病有远近,证有中外,治有轻重,适其治所为故也。《大要》日:君一臣二,奇之制也;君二臣四,偶之制也;君二臣三,奇之制也;君二臣六,偶之制也。故日:近者奇之,远者偶之,汗者不以奇,下者不以偶,补上治上制以缓,补下治下制以急。急则气味厚,缓则气味薄,适其治所,此之谓也。”王冰注:“奇,谓古之单方。偶,谓古之复方也。单复一制皆有大小。古奇方云,君一臣二、君二臣三;偶方云:君二臣四、君二臣六也。病有小大,气有远近,治有轻重所宜,故云制也。”药味数量为奇数者谓之奇方或小方,药味数量为偶数者谓之偶方或大方。奇偶之方各有适应证治,见《素问》原文及王冰注。考《辅行诀》五脏补写汤有大小方计24首,张仲景引《汤液经法》方12首,合计36首。按照大小方制定的原则大小方当各为18首。综合观之,五脏补写汤小方之药味数为3,张仲景方之小方药味数为5;五脏补写汤大方之药味数为6,张仲景方之大方药味数为8。这是一个大体规律,还有一些例外。这些例外,很可能存在药味数量上的讹误。
据笔者统计,五脏补写汤方药味数量“例外”者凡8首,张仲景引用方“例外”者凡5首,合计“例外”之数凡13首,占总数三分之一强。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我认为当有两种情形。其一,五脏补写方之“例外”极有可能是记忆或转抄之误。《辅行诀》原件已于史无前例的“文革”浩劫中不幸焚毁,今仅存张大昌先生记忆件,以及张先生诸弟子互相转抄件,无论记忆件还是转抄件,都不可能如原件准确可靠,有可能记错或抄错。其二,张仲景引用《辅行诀》之方,其“例外”所用药味数量皆与《伤寒论》所载对应方剂之药味数量同。这种情况反映了张仲景在组方上已经突破大方与小方在药味数量上的局限。陶弘景指出:张机等“咸师式此《汤液经法》,愍救疾苦,造福含灵,其间增减,虽各擅其异,或致新效,似乱旧经,而其旨趣,仍方圆之于规矩也”。由此可以看到,张仲景不仅大量引用了《汤液经法》的方剂,而且根据病情的需要,在《伤寒杂病论》一书中对药味数量有所增减,这正是张仲景对中医学的巨大发展。上面诸“例外”不可能是《辅行诀》原件将大方的药味数误写成单数,将小方的药味数误写成偶数。陶弘景对《汤液经法》弥加崇敬,不可能将他引用的书籍抄写错误。《辅行诀》大方小方的理论依据是《素问》引用的《大要》。《大要》久佚,但可以推知,《大要》早于《至真要大论》,《大要》至迟在西汉时期已经流行。
(7)《五味补写体用图》应从中医理论与临床实践角度深入研究加以破解。《辅行诀》指出,《汤液经法>载360首方,从中选取60首方以备山中修道之需,又从60首药方中选取25味最有效中药作为最必备之药物。并说:“此25味,为诸药之精,多疗五脏六腑内损诸病,学者当深契焉。”为使此25味中药起到生克制化作用,又列一“五味补写体用图”。指出:“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成五气,化成五味,五味之变,不可胜数。今者约N-十五种,以明五行互含之迹,以明五味变化之用。”其下列一25味药生克制化之图,今命名为“五味补写体用图”。《辅行诀>对此图评价甚高:“此图乃《汤液经祛>尽要之妙,学者能谙于此,医道毕矣。”图呈五角形,双层,有详细说明。本文图从略。此图理论上的依据见《素问•宣明五气论》、《素问•藏气法时论》、《灵枢•五味论》、《灵枢•九针论》、《甲乙经•卷六第九》、《太素•卷二•调食》。食物各有五味,药物亦各有五味,五味之生化补写,实为确有,非为虚论。此25味药物依其气味之生克制化关系而运用之,疗五脏之虚实,若影随形,立竿见影。
(8)《伤寒论序>中的两段文字非为张仲景自撰,乃出于后人之手。《伤寒论序>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一十六卷。”从“撰用”至“平脉辨证”计23字,及《伤寒论序>“夫天布五行”至“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非张仲景所自撰,而为后人所增入。这一论断由以下文献材料所证明:
①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序>标名引用仲景《伤寒论序>,无此23字。卷一第二节《治病略例第三》引用“天布五行”至“固亦难矣”一段文字本标引张仲景名。《千金要方》引文通例,凡引张仲景文,率标仲景名,如卷一《诊候之四》之例。
② 日本古本《康平本伤寒论序》将此23字改为小字嵌注于“勤求古训博采众方”8字之下。“天布五行”至“固亦难矣”一段文字低张仲景序文一格,表示这段文字非原序所有,而为解释阐发性文字。
③20世纪30年代中医文献学家杨绍伊《伊尹汤液》一书以较多篇幅论证这23字及最后一文字为王叔和所加,后来窜入正文。其文如下:
仲景序中,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五句,与若能寻余所集,则思过半矣至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一节,悉出叔和撰次。知者,以此篇序文,读其前半,韵虽不高而清,调虽不古而雅。非骈非散,的是建安。天布五行。与省疾问病二段,则笔调句律,节款声响,均属晋音。试以《伤寒例>中词句滴血验之,即知其是一家骨肉。 更证以《千金方序>文,中引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至彼何荣势之云哉一节,称张仲景日。而《序例》中引“天布五行以运万类”,至“天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一节,不称张仲景日,即知其语非出自仲景之口。再以文律格之。“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在文律中为浑说,“撰用素问九卷”等五句,在文法中为详举。凡浑说者不详举,详举者不混说。原文当是“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此本辞自足,而体且简。若欲详举,则当云“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不当浑说后又详举也。且仲景为医中汤液家,汤液家举书不举《汤液经》而举《素问》,不数伊尹而数岐黄,何异家乘中不系祖祢而语东邻也。至其下之“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云云,殊不知三部九候,乃针灸家脉法,非汤液家脉法。针家刺在全身,誓不能不遍体考脉,汤液家重在现证,脉则但候其表里寒热、脏腑虚实、荣卫盛衰以决其治之可汗、不可汗,可下、不可下而已。故诊一部亦已可定,不必遍体摩挲。以汤液家而用针灸家骂汤液家之语骂人,仲景纵亦精于针灸脉法,何至遽聩瞀而矛盾若是。
④ 山西中医研究院中医文献学家李茂如先生在其尚未刊行的《医籍序录集稿》一书中对上引之23字及“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一段文字结合《辅行诀》有评说。李先生所著《历代史志书目著录医籍汇考》(1994年3月人民卫生出版社3月第一版)享誉海内外,为研治中医学术及文献之必读书。李茂如先生已于2000年以八十余高龄仙逝,于逝世前一年将手抄稿(由山西中医研究院赵怀舟同志以工楷抄录)由赵怀舟同志送到北京通过我谋求出版,并请我写一篇序言。我拜读以后,深感李老先生于中医古籍功力极深,于探微索隐慧眼独具,极多精辟之见,颇裨文献研究。于是我亲赴四五家出版社找到有关领导乃至编辑热情推荐出版,终未如愿。于亡者言之,憾事深深,于受托者言之,亦愧疚无奈。此手抄稿至今仍整整齐齐地放在我的教研室书架上,仍在积极联系出版。下引李老一段文字,以窥李老考据之精深,开悟之无穷也。李老说:
考班固《汉书•艺文志》所载经方十一家中,著录《汤液经法》三十二卷。班氏《汉志》成于和帝永元之际(一世纪末),下距张仲景著书之年即汉献帝建安前期(三世纪初)仅百年耳。谅为仲景所见。仲景事迹虽不见于史传,然参之皇甫谧之言,当可征信。皇甫生当汉末或三国之初(一说生于汉建安二十年——215年,一说生于魏黄初四年——223年)去仲景存世之年甚近。皇甫于晋初所著《甲乙经序》称:伊尹以元圣之才,撰用《神农本草》以为《汤液》(按“伊尹”云者,盖为汉代医家伪托之词)……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是知仲景之书,乃取《汤液经法》之旧更博采众方推而广之之作,不必仅限于伤寒一一门者也。令检陶氏《辅行诀》诸论,似《汤液经法》一一书至梁犹存于世,且为陶氏所见,更足以证明仲景之书本属渊源有自,谓为承前启后则可,谓为医方之祖则显系失于考溯之误也。再考医门学派,自两汉以迄六朝,本有医经、经方之别,《汉志》分载医经七家,经方十一家;梁阮孝绪《七录》分载医经部八种,经方部一百四十种,典籍具在,昭然可稽。尽管二者至唐宋以降书目日繁,融之衍之;门类别创新例,然当汉末之际,仲景之学固属经方学派殆无疑义。乃观后世之论仲景之学者,或未获睹陶氏此论不足为怪,独对《汉志》所载《汤液经法》一书乃至对皇甫氏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之言,亦一并漠然置之,致使仲景学术本源,累世迷惑莫辨,诚不能无憾耳。或日:仲景《伤寒论序》明言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一难》等书,是可确证仲景当日固以《素问》《灵柩》《难经》等书为据也;如上所议,岂非背弃圣训、另标新异、滋惑后人乎?应知现传《伤寒论序》出自宋臣所载,其文向以愤世洒泼称著,特专以文章为言耳;若果据以辩章学术,则须深知其文真伪错杂,绝难尽信。宋版《伤寒论序》大抵半属仲景之言,半出唐宋医家夸诞欺伪之词。试检唐初孙思邈《千金要方序》,标名引述云:张仲景日:当今居世之士……何荣势之云哉一段,信属仲景之言;而夫天布五行……夫欲视死对生固亦难矣一段,别载于《千金方•治病略例第三》,则明系孙氏之言。举此,略证今本《伤寒论序》乃杂引后世之文,不可尽为考溯之据也。清代曹禾《医学读书附志》对此辨之甚详,不繁赘述。总之,治学贵在严慎辨察,去伪存真,所称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云者,既非确属仲景之言,且亦不合《伤寒论》之实,盖为后人不察本源而妄事增附之文,岂可据为论证乎?
笔者认为,上引《千金要方》、《康平本伤寒论》资料及杨绍伊、李茂如诸学者之考究极可凭信。夫上举之23字及“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一段其为后人增人,确无疑义。
原载:江西中医学院学报2 0 0 3年9月第l 5卷第3期 伤寒渊源愈来愈明。 http://www.lvshoujianfei.org/images/lvshoujianfei.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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